博浪沙,黄河南岸的渡口。深秋的风已带上凛冽的刀锋,卷起河滩上无尽的黄沙,天地间一片昏黄。
细碎的沙粒如同无数细小的金针,抽打在脸上,生疼。
张良裹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蜷缩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后,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此刻却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远处那条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连续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风沙的侵蚀,精神的极度紧绷,让他形销骨立,嘴唇干裂出血口,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恨火。
身侧,是同样伪装成流民的仓海君,如同一块沉默的巨石。
“来了!”仓海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地平线上,一条黑色的巨龙缓缓浮现。
旌旗!无数的黑色旌旗,在昏黄的沙尘中连成一片翻滚的乌云,遮天蔽日。
紧接着,是沉重而整齐的步伐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震得脚下的沙粒都在微微跳动。黑压压的步卒方阵出现了,玄甲在昏沉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戈矛如林,指向天空。
骑兵队伍如同黑色的潮水,在步卒两侧奔腾护卫,马蹄踏起的烟尘如同黄色的怒涛。
在这黑色军阵的核心,如同众星拱月般,行进着庞大的车驾队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三十六辆形制几乎一模一样的“金根车”!
车身宽大,通体髹以黑漆,饰以繁复的金色云雷纹和玄鸟图案,在昏沉的光线下流转着威严的光泽。
巨大的车轮裹着厚厚的皮革,碾过沙地,发出沉闷的滚动声。每一辆都由四匹神骏异常、通体漆黑的战马牵引,驭手肃立如雕塑,车旁甲士环伺,戒备森严。
这便是嬴政的“副车”之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任何觊觎者无从判断帝王究竟身在哪一辆车驾之中。整个队伍行进间,法度森严,如同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战争机器,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好一个铁桶阵……”仓海君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凝重,巨大的拳头下意识地攥紧。面对如此森严的护卫,如此迷惑的车阵,那藏于沙丘之下的“惊蛰”,真的能准确命中吗?
张良的眼神却如同冰封的深潭,没有丝毫动摇。他伏在沙地上,侧耳倾听着风的声音,感受着沙粒在风中的细微流向,捕捉着空气中那几乎不可闻的、来自黄河水汽的微妙变化。
他低声对仓海君道:“记住,风起沙扬之时,便是信号!东首第三辆!金根车左后轮毂内侧,有一道细微的、新近修补过的刮痕!那是三日前探马冒死传回的最后确认!嬴政,必在车中!”
仓海君瞳孔猛缩,重重点头,将那个位置死死刻入脑海。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庞大的东巡队伍如同缓慢移动的黑色山脉,越来越近。沉重的脚步声、车轮滚动声、战马的嘶鸣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声浪。
护卫锐士警惕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一遍遍扫过这片看似毫无异常的沙丘地。
就在巡游队伍的先头精锐铁骑堪堪越过张良他们前方沙丘的埋伏线,那辆被标记的东首第三辆金根车,正缓缓驶向“惊蛰”巨锥深埋的沙丘正前方,距离不足百步之遥时——
“呼——呜——!”
平地起狂澜!酝酿已久的天象骤然爆发!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巨手猛地撕裂了天幕,一股狂暴到极致的西北风毫无征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流般咆哮着席卷了整个博浪沙!
霎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拳头大小的石块被轻易卷起,细密的黄沙被狂风拧成一条条狂暴的黄色巨龙,疯狂地抽打着天地间的一切!
视野在瞬间被剥夺,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的黄色地狱!阳光被彻底吞噬,白昼如同瞬间跌入恐怖的黄昏!
“沙暴!护驾!护驾!”护卫将领的嘶吼声瞬间被狂风的怒号撕得粉碎!
原本森严无比的巡游队伍,在这天地伟力面前,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混乱!战马惊恐地嘶鸣人立,不受控制地乱冲乱撞,撞翻了旁边的步卒。
步卒们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下意识地举起盾牌护住头脸,密集的阵型瞬间溃散。车驾的驭手拼命勒紧缰绳,试图控制住受惊的马匹,巨大的金根车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
机会!
就在这天地色变、人仰马翻的混乱巅峰,就在那辆标记着刮痕的金根车,因驭手控马而出现极其短暂迟滞、即将驶过“惊蛰”埋藏点的瞬间——
张良眼中厉芒爆射,如同划破混沌的闪电!他猛地将双手深深插入滚烫的沙地之中!
口中急速念诵出鬼谷秘传的、引动地脉之力的古老咒言!全身的精气神高度凝聚,通过插入沙地的双手,如同无形的引信,瞬间点燃了深埋沙丘之下那早已蓄势待发的毁灭机关!
“惊蛰——!仓海君!”
几乎在张良厉喝出声的刹那,一直如磐石般矗立在他身旁的仓海君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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