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妪并没有走远。
她端着空托盘,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墙壁的污渍,悄无声息地停留在吕雉暖阁外侧廊柱的阴影里。
这个角度极其刁钻,既能隐约听到暖阁门口的对话,又能透过一扇未曾关严实的窗棂缝隙,窥见屋内的一小片景象。
审食其的脚步声远去了。
风雨声掩盖了她极其轻微的呼吸。她枯槁的脸上,那原本如同面具般的麻木恭顺,如同被风吹皱的水面,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锐利。
那双老眼,在黑暗中竟反射出一点幽微的光,像是夜行动物的瞳孔。
她看到了。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在审食其叩门、吕雉应答的短暂间隙,透过那条窗缝,她看到吕雉的身影快速从窗边退开,似乎……正将什么东西匆忙地塞回袖中。动作很快,但吴妪的眼力极好。
她也闻到了。那股从暖阁门缝窗隙中逸散出的、极其淡薄的闷烧气味。不同于银骨炭燃烧的清香,那是一种更低劣、更污浊的燃烧物的味道。
吕雉在烧东西。在这种时候?烧了什么?为何要烧?
吴妪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充满讥诮意味的弧度。这位汉王夫人,果然不是安分的主。
困兽犹斗,甚至还想把水搅浑?是在销毁证据?还是在尝试传递某种信号?用这种拙劣的、几乎等于自我暴露的方式?看来这只“鬼”,也快沉不住气了。正好,她的任务就是监视和制造不安,越乱,越容易找到目标的破绽,也越方便她行事。
愚蠢。还是…… 绝望下的铤而走险?吴妪心底冷笑,大家都是鬼,谁又怕谁呢?只是各自为主,演的戏码不同罢了。
吴妪的窥探行为,同样落在了监视吕雉暖阁的影卫西摇光眼中。这个新来的仆妇,行为鬼祟,目的不明。
西摇光想起三日前失踪案发生时的另一个细节:当时与虞子期同行的那个斗笠客,虽然衣着普通,身形也似乎更单薄一些,但在其低头跟随虞子期快步走入殿门的惊鸿一瞥间,其下颌的线条和走路的姿态,竟与王后有几分微妙的相似。
当时只觉一闪而过的念头,并未深思,此刻回想起来,却陡然增添了一层迷雾。这个人,与眼前这个鬼祟的吴妪,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西摇光将吴妪的举动和自己的疑虑再次上报。
吴妪的指尖,在粗糙的托盘底部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里,用某种特殊的、遇水才显的黏土,极细微地画着几个符号。那是她刚才在刘太公门外短暂停留时,从门边接收到的——来自另一个“存在”的讯息。讯息很简单,表示“东南角无异动,泥土为前日花匠更换败死花株所致”。
这个结果,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半分,但另外的疑虑却更深了。目标如果不是被埋在那里,又会在哪里?难道真的能飞天遁地不成?这虞心苑的古怪,看来不止一重。
吕雉的异常举动,审食其对西南角过分的关注,刘太公房里那可疑的摩擦声……这一切碎片,在她脑中飞速旋转、碰撞,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她需要更接近核心,需要弄清楚吕雉这只“鬼”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或许能帮她找到自己真正目标的线索,或者为接下来的行动制造更好的借口。
吴妪的目光再次投向吕雉的窗口,那双老眼里闪过一丝决断。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只有小指粗细的、黝黑的竹管,一头用蜡封着,另一头则是中空的。
这不是武器,而是一种工具。一种能让她“听”得更清楚的工具。
她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向着那扇未关严的支摘窗挪去。风雨声完美地掩盖了她移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就在她即将把竹管的一端小心翼翼地从窗缝中伸入的刹那——
“咕呜——!”
一声凄厉、嘶哑的夜枭啼叫,毫无征兆地,紧贴着廊外的屋檐炸响!那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不祥的尖锐,直刺耳膜!
吴妪的动作猛地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伸出的竹管差点脱手掉落。这扁毛畜生,叫得真不是时候!
屋内的吕雉,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叫声惊动,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仍漏出些许的短促抽气声,以及身体猛地撞到什么的轻微闷响。
紧接着,暖阁内响起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直奔窗口而来!
吴妪的心脏狠狠一缩,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重量般,顺着廊柱的阴影向后猛地一滑,瞬间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那根小小的竹管也在同时被她收回袖内,消失无踪。
“哐当!”支摘窗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了一半,吕雉苍白而惊疑的脸出现在窗口,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外面黑洞洞的廊道和狂乱的风雨。
但她什么也没看到。只有雨水如瀑布般从屋檐泻下,只有被风吹得疯狂摇摆的树木阴影,只有远处滚过的沉闷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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