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泉州时,程远把那方印的拓片塞进背包。车窗外的洛阳桥正驶过集装箱卡车,轮胎碾过石板的震动,和千年前蕃舶靠岸时的震颤奇妙地重合。他突然想起沉船上的青瓷,那些从龙泉窑到泉州港,再到印度洋的瓷器,不正是“辐辏中国”最生动的注脚?
甬江的春水漫过考古队的胶鞋时,程远正跪在庆安会馆的地基下。探铲带出的陶片里,混着个竹编的筒子,筒壁的篾片虽已朽成褐色,里面的竹筹却异常坚硬——筹上的朱砂写着“抽解”二字,其中一根标着“真珠一十两”,旁边用小篆刻着“十分取一”。
“市舶务的算筹!”林新宇捧着《宝庆四明志》跑来,书页上的市舶务平面图被晨露浸出褶皱,“你看这筹长一尺三寸,正好是宋尺的标准长度。”他数着筒子里的筹数,整整三十根,“《宋史》说‘细色抽一分,粗色抽三分’,这些筹肯定是分账用的——粗色的筹比细色的短半寸,古人的心思太细了。”
最细的那根抽上,还留着淡淡的指痕,指腹的纹路清晰可见。“是市舶司官吏的手迹!”林新宇掏出放大镜,“这筹用了至少十年,竹纤维都包浆了。”
郑海峰的洛阳铲在会馆西侧的排水沟里有了发现。一块巴掌大的铜片卡在砖石缝里,边缘的海浪纹里嵌着颗红宝石,“神舟”二字被绿锈包裹,却仍能看出笔锋的遒劲。“宋徽宗派往高丽的神舟标记!”他用游标卡尺量着铜片厚度,“《宣和奉使高丽图经》说神舟‘巍如山岳’,这铜片的厚度比普通船饰厚三倍,难怪能经住大风浪。”
铜片背面的榫卯结构异常精巧,郑海峰试着用牙签拨动,竟弹出个极小的暗格——里面藏着半张桑皮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宣和五年,第三舟”,正是徐兢出使高丽的年份。
张瑜在天一阁的库房里翻出本残卷。泛黄的纸页上,“市舶则例”四个字已经模糊,但“庆元府市舶务”的朱印却异常清晰。其中一页记载着抽税的细则:“象牙每斤抽钱二百文,乳香每斤一百文”,旁边用蝇头小楷注着“淳佑四年新定”。
“和泉州发现的筹码能对上!”她指着页脚的墨画,一艘三桅船正穿过招宝山,桅杆上挂着“市舶务”的幡旗。画中渔夫的斗笠上,还写着“庆元”二字,笔锋和铜片上的“神舟”如出一辙。
程远带着那卷《市舶则例》来到三江口。潮水退去的泥滩上,渔船正在修补渔网,渔夫捶打的木槌声,和千年前市舶务官吏清点货物的梆子声奇妙地共振。“你看这江湾的弧度,”他指着对岸的招宝山,“《四明续志》说‘潮来如马,舟行甚险’,所以市舶务才在山顶设了望潮兵——现在的海事灯塔,就是从望潮台变来的。”
泥滩上的贝壳突然动了动,程远蹲下身,发现是只小螃蟹从宋代的瓷片里爬出来。瓷片的边缘还留着“明州窑”的印记,和沉船上的碎片一模一样。
潜水队在舟山群岛的白礁附近有了重大发现。一艘南宋沉船的残骸斜插在珊瑚礁里,船身的双层木板还保持着完整的弧度,货舱里的茶叶饼印着“建州北苑”,饼面的龙纹已经氧化成深褐色,但边缘的“贡品”二字仍能辨认。
“《宣和北苑贡茶录》里的‘龙团胜雪’!”程远的潜水灯扫过舱壁,“庆元路造”的烙印突然在光柱里浮现——和泉州发现的沉船竟是同一批官船。茶饼间的油纸里,还包着半块桂花糕,糯米的颗粒清晰可见。
傍晚的海雾带着咸腥涌进营地时,林新宇举着块船板冲进帐篷。木板上的“客舟”二字被海水泡得发胀,但旁边的刻度却异常清晰:“长十丈,阔三丈五尺”,正好是《岭外代答》记载的中型海船尺寸。
“你看这榫卯结构,”他指着木板的接口,“用的是‘鱼鳞接’,难怪能抗住台风。”木板背面的墨记写着“乾道七年,出港”,正是南宋市舶贸易最盛的年份。
子夜的码头突然亮起手电筒的光。程远通过望远镜看见,刀疤脸的手下正往渔船上搬“宋代铜钱”,那些钱的边缘光滑得像镜子——真正的宋元铜钱都有流通的鱼脊纹。“庆元路铸的钱都带‘明’字标记,”他对身后的边防人员说,“你们看他们搬的那些,连年号都刻反了。”
当程远带着人冲过去时,刀疤脸正把那枚“神舟”铜片往怀里塞。铜片上的红宝石在手电筒下泛着贼光——原是玻璃染色的。“宋代的红宝石来自占城,”程远捏碎玻璃珠,“你这玩意儿在义乌五块钱能买一串。”刀疤脸的手下见状四散逃窜,却被渔网似的警戒线拦住,有人慌不择路跳进海里,溅起的水花里漂着假铜钱,在月光下像群垂死的鱼。
第二天清晨,保国寺的钟声漫过姚江。程远看着林珊把《市舶则例》摊在石碑上,阳光穿过银杏叶的缝隙,在“招徕蕃商”四个字上跳动。“你看这条,”她指着其中一句,“蕃商愿住者,官为置屋——就像现在的保税区,千年前的宁波就懂怎么搞招商引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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