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刘家港被一层黏腻的雨雾包裹着,青石板路缝隙里嵌着的贝壳在潮气中泛着青白光泽。程远踩着湿滑的路面走向古码头时,裤脚早已被飞溅的泥水打湿。考古队新清理出的船坞遗址像个巨大的蚌壳,半艘遮洋船的残骸斜倚在淤泥里,船板上“至元二十九年造”的烙印被潮水浸泡得发胀,边缘的凿痕却依旧锋利——那是官造船坊特有的“九凿一锉”工艺,每道痕迹都透着严苛的规制。
张瑜正蹲在船尾丈量龙骨,手指抚过一块拼接处突然停住:“你看这里。”她拨开附着的海藻,露出辽代特有的“鱼鳞接”榫卯,却在缝隙里发现了高丽松香的结晶,“元代沙船多用‘平接’,这种混合工艺只在征日船记录里见过。”她突然指向舱底的排水格栅,铜质的网格上缠着细如发丝的金线,在阴雨天泛着暗哑的光,“这是皇家漕船才有的装饰。”
郑海峰抱着潜水装备从栈桥走来,雨衣下摆扫过石阶上的水洼,溅起的水花里漂着片青花瓷残片。“水下探摸有新发现。”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三号货舱的淤泥里埋着块木牌,上面的‘海道运粮万户府’印记清晰得很。”他突然压低声音,“声呐显示船坞东侧有片异常区,像是人为填埋的暗舱,边缘还竖着根带滑轮的木桩——是吊放重物用的。”
林珊坐在临时搭建的遮阳棚下,面前摊着几十片从淤泥里筛出的瓷片。她用镊子夹起最大的一块,青花釉色里的钴料泛着波斯特有的青黑色,却在缠枝莲纹间藏着汉字“福”。“是‘漕船公用瓷’。”她对着光转动瓷片,底足圈纹里的“张”字突然显现,“朱清、张瑄的船队?《辍耕录》里说他们的船‘皆用官瓷记舱位’。”
程远的目光被码头石阶吸引。这些被几百年脚步磨平的青石板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凹槽,此刻被雨水填满,竟连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大元海运记》记载,刘家港开洋前要‘祭星于码头’。”他蹲下身用手指比划,“天枢星的位置正好对着船坞的中轴线——是导航标记!”话音刚落,雨雾中突然传来铃铛声,一艘挂着仿古漕船旗帜的游船缓缓驶过,船头的灯笼在雾中摇晃,像极了元代舟师导航的“照船灯”。
傍晚收工时分,当地文保员老李踩着泥鞋闯进来,怀里抱着个裹着塑料布的木箱。“渔民刚捞上来的。”他解开绳子时手还在抖,箱板上的“庆元路漕运司”字样被海水泡得发涨,但铜质锁扣上的狮纹却与船坞出土的铜件如出一辙。打开箱子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半册泛黄的账册躺在里面,纸页间还夹着几根灰白的发丝。
“至元三十年六月初三,押运官方国珍,同行张士诚部卒三十人。”程远小心翼翼地翻开账册,墨迹旁的暗红色污渍已经发黑,“这里记载着‘运粮五千石,行至黑水洋遇风,损粮三百石’。”他突然停在某页,指腹抚过一行潦草的批注:“张氏欲夺粮,争斗伤三人”——墨迹与污渍重叠处,正是那几根发丝的位置。
夜幕降临时,实验室的紫外线灯突然发出嗡鸣。程远将账册放在灯下,空白处竟显现出淡蓝色的船帆图案,帆上“明”字清晰可辨。“是朱元璋的人!”他突然想起《明史》记载,方国珍曾暗中向朱元璋输粮,“这账册是双重记录,明写漕运,暗记私运。”窗外的潮水拍打着船坞遗址,浪声里仿佛混着七百年前的争吵声,从黑水洋一路追到刘家港。
潜水钟沉入黄海的瞬间,程远感觉耳膜被水压挤得生疼。二十米深的海水泛着幽蓝,潜水灯的光柱刺破浑浊,照在一片倾斜的船板上。“遮洋船!”他对着对讲机大喊,船板上“至元二十二年造”的烙印虽被火燎得发黑,但“官”字款依然清晰——是元军征日的战船改造的漕船。
郑海峰在船首清理出三具纠缠的锚爪。最上面的四爪锚带着元军特有的火漆印,中间的三爪锚缠着日军的“八幡”军旗残片,最底下的两爪锚竟刻着高丽的“三韩”字样。“这艘船被三国船只追过。”他用潜水刀刮下锚链上的附着物,显微镜下立刻显现出樱花木纤维和海藻的混合痕迹,“《元史》记载的‘文永之役残船’没错了!”
张瑜的潜水电脑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她在货舱深处发现了堆积如山的粮袋,麻布虽已朽烂,但里面的稻米却颗粒饱满。“占城稻!”她抓起一把对着灯光,米粒上的纹路与黄水洋沉船发现的种子完全吻合,“是从南宋延续下来的稻种。”粮袋间散落的箭镞更令人心惊——一半是元军的三棱式,一半是日军的倒钩式,箭杆上还缠着半片写着“朱”字的布条。
程远在船尾的密封舱里有了突破性发现。一堆烧焦的文书中,半块刻着“万户府印”的铜牌正闪着暗光,牌背的凹槽里藏着卷羊皮纸。他小心翼翼地展开,蒙古文和汉文交织的字迹立刻浮现:“至元二十二年,征日失利,余粮转漕大都,同行者张瑄部卒。”羊皮纸边缘的火灼痕迹与船板上的焦痕完全吻合,“是元军征日败退后改装的漕船,后来遭遇火灾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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