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茂才说得很慢,时常停顿,脸上布满了窘迫和羞惭的红晕,仿佛将自己的尊严赤裸裸地摊开在昔日同伴面前,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肖霄静静地听着,心中翻涌着巨大的酸楚和同情。他从孙茂才身上,看到了无数返城知青共同的缩影——青春奉献给了远方贫瘠的土地,回到梦寐以求的城市,却发现自己已然脱节,技能单一,年龄尴尬,被飞速变化的时代列车甩在了后面,挣扎在生存的边缘。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一点点救济,更需要的,是一个重新融入社会、找回尊严和价值的机会。
“茂才大哥,你的情况我了解了。”肖霄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没有任何施舍般的怜悯,只有平等的尊重,“看门打扫的活太委屈你了。这样,我们公司仓库那边,正好缺一个负责管理进出库、协调运输的调度员,需要认真负责、信得过的人。我看你就很合适!工资待遇你放心,肯定比你看门高得多,也稳定。孩子上大学是大事,有什么困难,以后也可以随时跟我说。”
孙茂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呆地看着肖霄,嘴唇哆嗦着,眼眶瞬间就红了,捧着茶杯的手抖得厉害,语无伦次地说:“这……这怎么行……我……我没干过……怕干不好……给你添麻烦……”
“没什么干不好的!”肖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肯定,“谁都不是天生就会。当年在北大荒,那么难的农活咱们不也啃下来了?这个比那个简单多了,我相信你一定能行!明天你就来上班,我让卫东带你熟悉熟悉情况。”
送走了千恩万谢、仿佛重获新生般的孙茂才,肖霄站在窗前,久久无言。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如同敲打在他的心上。他意识到,像孙茂才这样的“战友”,在上海,在全国,还有千千万万。他个人的力量或许是微薄的,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一个想法,在他心中逐渐清晰、成型。
他立刻召集了李卫东和公司的几位核心骨干开会。在会上,他没有谈论新的业务增长点,而是郑重地提出了一个计划:公司每年拿出一定比例的利润,设立一个专门的“帮扶基金”,优先用于帮助几种人:一是像孙茂才这样生活困难的返城知青及其家庭;二是公司内部,像王大锤、泥鳅那样因公殉职或致残的员工家属,提供长期的生活保障和子女教育支持;三是尝试与一些街道、民政部门合作,定向资助一些品学兼优、但家庭极度贫困的学生,特别是那些因类似他们家庭过去遭遇变故而陷入困境的孩子。
“我知道,从纯粹的商业角度看,这或许不是最有效益的投资。”肖霄看着在座的同仁,眼神清澈而坚定,“但我觉得,一个企业,尤其是一个经历过磨难、依靠大家共同努力才走到今天的企业,不能只盯着账本上的数字。我们承载着很多人的期望,也背负着一些逝去兄弟的托付。赚钱很重要,但用赚来的钱,去帮助那些和我们有过相似困境、还在挣扎的人,让他们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未来,让活着的人能看到希望,我觉得,这同样重要,甚至更有意义。这,或许也是我们这代人,对那个特殊年代,所能做出的一点微小的交代和补偿。”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众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李卫东第一个表态,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沉声道:“霄哥,我支持!没有那些年一起吃苦的兄弟,没有大锤他们最后的拼命,就没有公司的今天。这事,该做!”
其他几位骨干,大多也是经历过风雨、懂得生活不易的人,纷纷表示赞同。他们或许不完全理解肖霄内心深处那份复杂的救赎情怀,但他们能感受到这份提议背后的真诚与担当。
计划很快开始付诸实施。孙茂才成了第一批受益者,他无比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工作勤恳得让人动容。公司内部也建立了更完善的员工保障和困难救助机制。肖霄还亲自出面,联系了周老板和一些有同样想法的商界朋友,希望能够汇聚更多的力量。他甚至开始构思,是否可以在未来,成立一个更具规模、更规范的基金会,更系统、更持久地来做这件事。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苏晨时,苏晨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眼中闪烁着理解和支持的泪光:“去做吧,肖霄。我觉得,这样的你,才更像我记忆里那个在黄浦江边,说着要改变世界的少年。”
肖霄反手握紧了她,心中那片偶尔浮现的空虚,被一种更为充实、更为平和的力量所填满。他明白,真正的幸福,不仅仅在于小家的安宁与圆满,更在于与这个时代、与更多的人建立起一种有温度的、负责任的连接。潮水平静,岸域开阔,风帆已然扬起,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航向的,是一片更为宽广、也更有意义的海域。事业的蓬勃发展,终于找到了它通往心灵深处的、充满光明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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