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场的春天,似乎是从陈记素肉铺门前那片废墟上悄然开始的。
自那惊心动魄的冬夜之后,西市场的人们发现,那片盘踞了三年、如同巨大伤疤的焦黑废墟,似乎真的开始“活”了过来。不是那种妖异的不祥复苏,而是一种……沉静而坚韧的、属于大地的自我疗愈。
开春的第一场透雨过后,有眼尖的邻人路过废墟边缘时,惊讶地“咦”了一声。他停下脚步,揉揉眼睛,凑近了那片曾被无数人视为不祥之地的焦土。
就在陈怀安铺子门口正对着废墟的那一小片土地上,在灰黑色的瓦砾缝隙间,在雨水冲刷后裸露出的、混杂着草木灰和深层黑土的泥地里,竟然钻出了一点极其鲜嫩的、近乎透明的翠绿色!
那是一株刚刚破土的野草幼苗。两片小小的、椭圆形的叶片舒展开来,在尚且料峭的春风中微微颤抖,叶尖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这抹新绿,在周遭一片死寂的焦黑背景衬托下,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生机勃勃,像一颗被遗忘在灰烬里的翡翠。
“怪了……”邻人嘀咕着,摇摇头走开。没人敢去碰它,但也没人再像过去那样,对这片废墟投以纯粹的恐惧目光。那抹绿色,像一道无声的宣告。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株野草竟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茎秆挺直,叶片舒展,翠绿欲滴,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阳光雨露。更令人惊奇的是,随着它的生长,那片小小的区域周围,竟也陆续冒出了更多、更细小的绿芽!它们如同被这第一株勇敢的野草所召唤,纷纷从焦土深处探出头来,一片片嫩绿连接成片,顽强地覆盖着曾经被诅咒的土地。
废墟边缘,悄然铺开了一小片生机盎然的绿毯。
陈记素肉铺的生意,如同那废墟边缘蔓延的绿意,一日盛过一日。那醇厚纯粹的豆香,早已成为西市场最令人心安的味道。铺子门口排队的街坊络绎不绝,有老主顾,也有慕名而来的新面孔。
陈怀安依旧沉默寡言,但眉宇间那份温润平和的气质,如同被岁月打磨的璞玉,愈发温润动人。他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叫水生,是个父母双亡、在码头扛活时被陈怀安收留的半大孩子,手脚麻利,眼神里透着感激和一股子韧劲。小徒弟叫春妮,是隔壁布庄掌柜的女儿,小姑娘心思灵巧,尤其喜欢琢磨卤汁的调配。
“师傅,您说这素肉,为啥能做得比肉还香?”水生一边用力地推着沉重的石磨,看着乳白的豆浆汩汩流出,一边好奇地问。汗水顺着他黝黑的额头滑落。
陈怀安正将磨好的豆浆倒入大锅,闻言动作未停,只是用木勺缓缓搅动着锅里逐渐升温的浆液。白色的蒸汽升腾起来,模糊了他沉静的面容。
“心善。”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磨盘的吱呀声和水汽的氤氲,“心里干净,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就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个徒弟年轻的脸庞,继续道:“实在。豆子要挑饱满的,水要用井里最清的,火候要足,功夫要到。一分钱一分货,赚的是辛苦钱,也是良心钱。”
锅里的豆浆开始凝结,形成絮状的豆花。陈怀安拿起长柄的竹篾网兜,动作沉稳而富有韵律,开始点浆、压榨。他看着逐渐成型的豆腐块被小心地移入木框,盖上重石压去水分,才又缓缓说道:
“人这一辈子,图个啥?”他像是在问徒弟,又像是在问自己,“吃饱穿暖,有间屋头遮风挡雨,晚上能睡得着觉,心里踏实,就够了。”
他拿起一块刚压好、还带着温热湿气的白豆腐,手指轻轻拂过那光滑细腻的表面,目光却投向铺子门外那片废墟上日益茂盛的绿意。
“贪?”他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贪多了……”
他抬手指了指那片废墟,声音平静无波,却像重锤敲在徒弟心上:
“……迟早要被自己的心魔嚼得渣都不剩。”
水生和春妮顺着师傅的手指望去,看着那片废墟上新生的翠绿,又想起街坊们口中那场恐怖的大火和地窖里的累累白骨,心头都是一凛,默默地点了点头。那简单的话语,如同烙印般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清明时节,细雨如丝,缠绵悱恻。辰州府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烟青色里。
陈怀安早早关了铺门。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粗布衣裤,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篮子里装着几块特意卤得酱色浓重、油光发亮的素肉排,一碟新蒸的米糕,一小壶清茶,还有一沓厚厚的黄纸和几束清香。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一人,踏着湿滑的青石板路,走向城西的乱葬岗。
山路泥泞,草木在雨水的滋润下疯长,掩盖了大部分旧时的坟茔。陈怀安凭着记忆,找到了那片靠近山坳、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坡地——这里,便是当年被暴雨冲垮、棺材流入西市排水沟的地方,也是张铁山最初挖取坟头土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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