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书的手已在袖中紧握成拳,骨节喀喀作响,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强压住冲上去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影壁后回廊拐角处,柳如眉的乳母宋嬷嬷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投来带着三分欣慰、七分严厉的目光。
“莫哭了。”陈墨书只向前再逼近半步,两人之间仍隔着一步多远的距离,却足以感受到对方身上逸散的温热气息和泪水的咸涩。他的视线贪婪地拂过她哭红的眼尾、鼻尖,最后钉在微微颤抖的唇瓣上,声音压得更低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许诺,“往后……都不走了。”
雪青的袖口抖索着抬起,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小臂。柳如眉胡乱地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气才似乎稍微镇定下来。她的目光落在陈墨书肩上那个半旧的深蓝包袱上,又移回他明显清瘦的面颊、眼底未能尽褪的疲惫,心头最柔软处被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刺着。
“路上……可还顺遂?”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杭州冬天湿冷,你……”
“都好。”陈墨书打断她,深黑的眼里流泻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冲淡了眉宇间积压的沉郁,“馆里拢着火盆,我年轻,受得住。”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停在她梳得齐整的发髻上——今日她挽的是简洁的单螺髻,仅插了一支素银的顶簪固定。他的手在袖底不自觉地攥紧又松开,唇微动了一下,终究只低声问:“你的咳症……可好些了?”
柳如眉眼中泪光又是一颤,唇边却浮起极淡的、真实的暖意:“好多了。你捎回来的紫苑草霜顶用,去年冬日就没再犯过。”
短暂的、屏息的沉默在两人间流淌,空气里的冷香与暖流悄然交汇。日光已全然刺穿晨雾,明晃晃地落在影壁上的一对缠枝莲上。回廊那头宋嬷嬷轻轻咳了一声。
柳如眉被那声轻咳惊醒般,迅速垂下眼睫,掩饰似地道:“爹娘……都在前面……”
陈墨书的目光在她微微发红的耳根处盘旋片刻,才终于颔首:“是该拜见。”他转身,在踏出影壁范围前,脚步却又顿住。他微微侧过头,那灼烫的目光兜转回来,无声的唇形微动:“等我。”
仅仅两个字,如同无声的咒语。柳如眉身体微不可查地一绷,脸侧向一旁,目光却不由自主追索着那抹决然踏出内院的靛青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夹竹桃稀疏的花枝后,她紧绷的脊背才骤然一松,几乎软倒在碧荷臂弯里。
“小姐!”碧荷低唤一声,连忙更用力地搀住她。
柳如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与疲惫交缠。她下意识地抬手抚向鬓边,指尖只触到冰冷的素银顶簪,微凉如三载苦守的岁月。
腊月初九,黄历上朱笔勾出“纳征”的日子。
天色未明透,柳府三进大院的甬路两侧便已扫洒得纤尘不染。初冬的风吹透衣衫,几个杂役缩着脖子搓着手呵白气。门环响动得早,吱嘎门开处,率先迈过门槛的并非寻常媒婆刺目的红裳,而是陈家的主母何氏。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绛紫棉袄裙,外面罩了件深栗色兔绒夹棉比甲,挽着朴素的圆髻,鬓边只簪了一根打磨温润的荆木簪。她未带仆从,只臂弯里挎着一只蒙了靛蓝印花布盖的细篾篮子,步履略快,脸上却凝着一层强压下的慎重与隐约的喜气,呼吸在冷空气里凝成小团白雾。
早已候在穿堂的柳夫人一看见她进院,脸上便绽出真心实意的笑,紧步迎了上来,不等何氏见礼便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亲家母可算是来了!前头风大,快随我往暖阁里去!”
没有喧嚣锣鼓,没有挑红挂彩的聘礼担子。一切静悄悄。暖阁烧了地龙,暖融融裹着檀香气。两个妇人挨着临窗大炕坐了,炕桌上只几碟松子糖、云片糕和一壶新沸的龙井。
何氏略有些局促地将手中那靛蓝花布盖头的篮子置于炕几上,动作间带出几分郑重。
“咱们两家原就熟稔,”何氏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这屋里的暖香,却字字清晰,“墨书那孩子的心思,我同他爹都看在眼里。这些年亏得你家姑娘有这份诚心等着……”
她从篮子里取出三样东西,一样样摆在柳夫人面前。
一纸薄薄的红笺庚帖,墨迹簇新;一封方方正正的大红礼书,沉甸甸压手;一只毫不起眼的红木扁盒,只有巴掌大,盒面素净无纹,只四角镶了极细的磨圆铜边。
柳夫人目光落在庚帖上“陈墨书”三字上,唇角便抑不住地上扬。她拈起礼书,翻开略扫了一眼,那上面的措辞显然也请人斟酌过,行文朴实无华,既无浮夸之词,亦无世家结亲惯有的虚文赘述。那压手的分量,是实打实的金银定数。
待何氏小心翼翼地打开那扁盒的小搭扣——
柳夫人拈着礼书的手指顿住了。
扁盒里没有赤金沉甸的头面首饰,没有霞光刺目的珠玉奇珍,唯有一块寸许见方的水青色软缎内衬上,静静躺着一片杏叶般大小、薄如蝉翼的物事。竟是一片已干透塑形、玉雕也难及其灵秀的天然……灵芝?只是那芝肉极薄,几近透明,边缘一圈细细的微棕,芝盖上竟天然纹出一圈圈极清晰的同心纹路,中心一点色泽极润的深紫,如同凝结的霜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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