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斗望着杨涟和魏大中的背影消失在官道尽头。
秋风卷着落叶贴在靴面,像没烧透的纸钱。
姚宗文在他身后嗤笑一声:“魏大中倒是识趣,知道留下来也是碍眼。”
“左公,咱们真要联名上疏?”
左光斗转过身,眉峰拧得像拉满的弓弦:“不然呢?”
“杨公被逐,魏公被贬,再让魏忠贤这么闹下去,过几日怕是连你我都要被安个‘结党’的罪名。”
惠世扬揣着手凑过来:“可陛下正宠着魏忠贤,上疏有用吗?万一触了龙颜……”
“触了龙颜也得疏!” 缪昌期把折扇往掌心一拍,扇骨撞得脆响。
“我东林党握着台谏之权,不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说话?难不成真要等魏阉把刀架到脖子上?”
几个小吏远远站着,不敢靠近 —— 这些东林大佬的话,听一句都可能掉脑袋。
左光斗往亭外走了两步,压低声音:“上疏不能只骂魏忠贤,得把他和方从哲绑在一起。”
“方从哲是浙党,朝堂上恨他的人不少,咱们拉上齐党、楚党,人多了,陛下总得掂量。”
姚宗文眼睛一亮:“左公是说…… 联合同僚?”
“对。” 左光斗点头,“你去联络吏科的顾慥,他跟熊廷弼有仇;我去寻刑科的魏应嘉,他上个月被魏忠贤抢了宅子,正憋着气。”
“多凑几个人,奏疏递上去,就算陛下不罢魏忠贤,也得敲打他几分。”
缪昌期笑道:“还是左公想得周全。那奏疏谁来牵头?”
“我来。” 左光斗挺直腰,秋阳照在他脸上,皱纹里都透着狠。
“我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弹劾阉竖,本就是我的本分。”
众人正说得热络,惠世扬突然扯了扯左光斗的袖子:“左公,你看那边 ——”
左光斗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官道尽头扬起一阵烟尘,几十匹快马踏得落叶纷飞。
为首那人穿绯色官袍,腰悬绣春刀,不是东厂掌刑千户许显纯是谁?
“他来干什么?” 姚宗文脸色骤变 —— 冯三元被抓的事刚过去几天,许显纯这时候出现,没好事。
左光斗往亭柱后缩了缩,示意众人噤声。
许显纯的马队在亭外停下,马蹄踏碎了满地残阳。
他翻身下马,目光像钩子似的扫过亭里的人:“诸位大人倒是清闲 —— 咱家奉厂公令,来拿人。”
“拿谁?” 左光斗强作镇定,往前站了半步,把姚宗文挡在身后。
许显纯从袖里掏出张纸,念道:“吏科左给事中姚宗文,勾结冯三元,构陷辽东经略熊廷弼,着即拿下,带回东厂讯问!”
姚宗文吓得腿一软,往惠世扬身后躲:“你胡说!我弹劾熊廷弼是为大明社稷,怎是构陷?”
“是不是构陷,回东厂就知道了。” 许显纯挥了挥手,“带上来!”
两个校尉应声上前,刚要迈步,左光斗突然横身拦住:“许千户!姚给事是朝廷命官,你们东厂拿人,可有刑科驾贴?”
按大明规矩,厂卫拿四品以上官员需驾贴,虽近年多有先拿后补的,但左光斗搬出规矩,就是要占理。
许显纯冷笑:“冯三元的供词里白纸黑字写着,姚宗文收了汪文言三百两银子,这还不够?”
他往前逼近一步:“左公要是拦着,就是与钦犯同罪!”
“你敢污蔑我!” 姚宗文从惠世扬身后探出头,声音发颤却硬撑着,“冯三元被你们屈打成招,他的话能信?”
惠世扬也道:“没错!没有驾贴,就是擅拿大臣,我们要去御前参你!”
亭外的校尉们都停了手 —— 这些文官个个是言官,真被参一本,就算厂公护着,也得脱层皮。
许显纯看着左光斗挺直的脊梁,又瞥了瞥姚宗文躲在人后的样子,心里窝着火却发作不得。
他知道这些文官的伎俩:拿 “规矩” 当盾牌,拿 “御前” 当靠山,真要是动了手,明天 “东厂凌辱言官” 的奏疏就能堆成山。
可魏忠贤交代了 “务必拿人”,他要是空手回去,也没法交差。
“左公,” 许显纯放缓了语气,“咱家也是奉旨办事。姚宗文是不是构陷,总得让他去东厂说清楚,总不能凭他一句话就脱罪吧?”
“要去也行。” 左光斗寸步不让,“先拿驾贴来。要么,就等我们回衙署,写了辩疏,再随你去 —— 现在不行。”
缪昌期在旁帮腔:“没错!我们还要回府拟奏疏,哪有功夫跟你去东厂?”
许显纯的目光扫过亭里的人:左光斗是都察院的头,惠世扬是兵科给事中,缪昌期是翰林院编修,个个都有弹劾之权。
真要是硬抢,这些人能当场跪在地上喊 “东厂逼宫”,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魏忠贤未必会保他。
“好。” 许显纯突然笑了,从腰间解下令牌,往地上一扔。
“既然左公不肯通融,那咱家就只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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