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都城,临安,而临安之西,五十里便是凉州城。
凉州城如一枚铁钉,死死钉在京畿门户,是为临安西面,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屏障。
城外驻扎着三千城防军,铁甲森森,刀枪如林,日夜扞卫着那座皇城。
城内的大牢,则是一座不见天日的深渊,时常分押临安天子脚下送来的要犯,寻常百姓,谈之色变。
次日,天光微亮,小乙便捏着那封分量不轻的手书,走进了凉州府衙。
府衙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门口的石狮子被风雨侵蚀得面目模糊,失了威严,多了几分滑稽,人来人往,却无半分肃穆。
院中角落里,几个衙役正围着一方青石板,聚精会神地掷着骰子。
“妈的,又输了!”
“快给钱,给钱!”
叫骂声,哄笑声,混着铜钱清脆的撞击声,好不热闹,并无人理会这个走进来的清瘦少年。
负责管事的张武,正歪在正堂前一张八仙桌旁的长凳上。他一只脚惬意地翘在凳面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谁?”
小乙躬身,声音不大,却吐字清晰:“小子小乙,奉王押司之命前来报到。”
“王押司”三个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在了张武那条翘着的腿上,他那条腿猛地一颤,像是触了电,仓皇落回地面。
张武从小乙手中接过那封手书,拆开匆匆扫了两眼,那张原本懒散得像是没睡醒的脸,瞬间堆满了笑意,褶子挤得能夹死苍蝇。
“原来是王押司亲自举荐的人,快坐,快坐!”
张武指着对面的长凳,那态度,热情得仿佛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爹。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亲热。
“我叫张武,衙门里的兄弟们抬举,都叫我一声五哥。”
小乙看着他那张笑脸,心中平静如水,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一张纸,一个人名,便有这般分量。
于是,小乙便成了这凉州府衙里,一名最底层的衙役。
他脱去了那身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的破旧衣衫,换上了皂隶的黑色公服,腰间悬上那柄沉甸甸的制式腰刀,刀是钝的,鞘是旧的,可挂在腰间,便有了几分官府的气势。少年本就清瘦的身形,竟也被这身衣服衬得挺拔了几分。
起初的日子,确实无事可做。每日点卯,然后便跟着一队老衙役,在城中四处巡街。
说是巡街,更像是逛街。
身边的同僚们,嘴里永远嚼着天南海北的闲话。他们说东街的豆腐西施,那腰身细得,一只手就能掐过来;说西街的赌场老板,那心肝黑得,能拧出墨汁来。
说到兴起处,便有人按捺不住,勾肩搭背,钻进街角的酒馆里,叫上一壶最劣的烧刀子,或是干脆寻个避风的墙角,摸出副油腻的牌九,杀上几局。
“喂,小乙,来两把?”
那个叫李四的汉子,生得五大三粗,曾不止一次地朝他扬扬手里的牌九。
小乙只是摇摇头,而后,一个人默默转身,回到分给他的那间,只有一张板床的小屋,读他娘亲留下来的那些书,书页早已泛黄,边角卷曲,字迹却依旧清晰。
一来二去,众人也懒得再叫他,只当他是个不晓人情世故、不合群的小子。
这半年,小乙主动揽下了押送犯人去大牢的苦差。这差事又苦又累,还没油水,人人避之不及,他却抢着干,为的只是能靠近那座凉州大牢。
每一次,当他押着犯人,站在那座黑沉沉、如同巨兽般盘踞的监牢门口,那股子从门缝里渗出的阴冷气息,便像是无数只无形的手,直往他骨头缝里钻。
他竖起耳朵,像一只警惕的野兔,捕捉着狱卒和衙役们的每一句闲谈。
“几位官爷辛苦了,抽口烟解解乏。”
他总会腆着一张笑脸凑上去,递上他用半个月俸禄换来的,最好的烟叶子,话里话外,小心翼翼地打探。
“官爷,最近里头……还安生?”
狱卒们接过烟,拿在鼻尖嗅嗅,这才笑脸相迎。
“能有啥事?”一个脸上带疤的狱卒,语气里满是轻描淡写。
“新来的不懂规矩,绑在柱子上饿上三天,再挨顿鞭子,就比谁都老实了。”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开了口,言语间带着一股子晦气。
“前儿个还有个想不开的,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一头撞死在墙上,脑浆子糊了一墙,真他娘的晦气!”
他们嘴里谈论的,永远是这些无关痛痒的生死,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喝了什么酒一样寻常。
听着这些话,小乙只觉得手脚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上天灵盖。
他不敢提李叔的事,怕自己一开口,就会给自己招来灾祸。在这吃人的地方,多一分关注,便多一分危险,他只能一次次地旁敲侧击,又一次次地,在那些漠然的言语中,失望而归。
半年过去,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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