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瓷都特有的窑烟灰烬,刮过昌江河岸。左宗棠勒马立于浮梁古渡口,冷峻的目光扫视着这座刚被楚军收复的千年窑镇。空气中还残留着硝烟和淡淡的血腥气。他身后,五千楚军士卒虽满面风尘,却眼神锐利如刀,静默无声,只有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禀大帅,德兴、婺源捷报已飞传祁门曾大帅处。”斥候飞马而至,声音带着些许兴奋。
左宗棠只是微微颔首,脸上不见多少喜色。他捻着短须,望向西北方向层峦叠嶂的皖南。那里,祁门大营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被李世贤十万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曾国藩要他星夜驰援祁门,直扑安庆前线,可他左季高偏不这样做。他有自己的想法。
“祁门,险地,四塞之地,易攻难守。”左宗棠在长沙发兵前,对着地图就曾断言。曾国藩选此为帅帐,在他看来近乎自缚手脚。他目光锐利地盯在祁门东南方不到三百里的景德镇上。“此地乃江西门户,祁门后路咽喉。若失此地,祁门粮道断绝,便成死地!”
于是,他力排众议,顶着曾国藩可能的不满,毅然挥师东进,借道江西,目标直指这座不起眼的瓷都。他要先为祁门守住这最后的“后户”。
祁门大营,曾国藩的签押房。
曾国藩捏着左宗棠送来的战报,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上面清晰地写着:十日之内,三战三捷!毙伤贼众数千,收复德兴、婺源,自身仅损三人!
“这……这怎么可能?”曾国藩低声自语,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他当初练湘军,靖港跳江、湖口蒙羞,那是用无数鲜血和耻辱换来的教训。书生带兵,哪有这般顺遂?左季高这新练的楚军,难道是天兵天将不成?他心中那份对左宗棠“书生带兵必蹈覆辙”的预判,被这辉煌的战绩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惊讶、欣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好!好!季翁真乃擎天之柱!”他终是展颜,对身边幕僚喜道,“左季翁明日可抵祁门!贵溪之匪,已被其击溃,杀贼近两千!祁门后路,无忧矣!”
数日后,左宗棠风尘仆仆抵达祁门。守卫辕门的湘军士兵早已得到严令,见是左宗棠,立刻肃然行礼,让开通道。
就在左宗棠勒住马缰,准备下马之际,辕门内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只见曾国藩在一众幕僚的簇拥下,竟亲自快步迎了出来!
这景象,让左宗棠和随行亲兵都微微一怔。要知道,曾国藩此时已是位高权重的钦差大臣、两江总督,身份尊崇,寻常将领乃至巡抚来见,也未必能得他亲迎辕门。更何况是在这军情万分危急、他本人已数次写下遗书的关头!
“季高!季高兄!”曾国藩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激动,甚至有些嘶哑。他几步抢到左宗棠马前,竟不顾身份和地上的泥泞,伸出双手,一把紧紧抓住了左宗棠刚刚松开缰绳、还带着马汗温热的手!
四目相对,瞬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寒风与肃杀。
曾国藩的手握得很紧,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左宗棠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双手的冰凉,以及指关节处因长期握笔、心力交瘁而凸显的骨节。他抬眼仔细看去,只见曾国藩比一年前分别时清瘦了许多,原本方正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浓重的黑眼圈如同墨染,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忧虑与疲惫,仿佛背负着整个南天倾塌的重量。那身象征一品大员的仙鹤补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
“涤公!”左宗棠心头一热,喉头也有些发哽。他反手用力回握了一下,那力道沉稳而有力,传递着一种无需言语的支撑。他注意到曾国藩握住他的手时,拇指无意识地在他手背上那几处因亲自操弄火器、训练士卒而磨出的新茧上摩挲了一下——那是一种文人对手上老茧的敏锐感知,更是一种无声的确认:这位倔强的老友,在江西前线,是真刀真枪、亲力亲为地拼杀!
“辛苦了!季高兄!辛苦了!”曾国藩连声道,声音带着真切的感慨与如释重负的激动,“景德镇三战三捷,杀敌数千,自损不过三人!力挽狂澜,保我祁门后路!此等功勋,此等将略,真乃擎天之柱!非季高不能为也!”他的目光灼灼,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感激,那是一种绝境中看到唯一生路、唯一依仗的由衷庆幸。
左宗棠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分量,也看到曾国藩身后那些幕僚们脸上混合着敬佩与好奇的神色(尤其是年轻的李鸿章)。他咧了咧嘴,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舒展开,露出一丝惯有的、带着点倨傲却又坦荡的笑容,声音洪亮而干脆:“涤公过誉了!份内之事,何足挂齿?倒是你,坐守这祁门孤城,四面楚歌,才是真正的砥柱中流!看你这脸色……唉!”他后半句的叹息,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目光扫过曾国藩憔悴不堪的面容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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