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满目疮痍和军务倥偬之中,一处院落却传出了不一样的声响——那是雕版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是书页翻动的簌簌声。在曾国藩的亲自督办下,“安庆书局”在行辕旁的一处尚算完好的院落里悄然设立。几位被延请来的宿儒,鬓发苍苍,戴着老花镜,在油灯下小心翼翼地校对着泛黄的古籍。刻工们屏息凝神,一刀刀在坚韧的木板上刻下《论语》、《孟子》的字句。书局开张了,第一批印出的不是军令,而是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四书章句集注》。这缕在血腥废墟中升起的墨香,是曾国藩的执念:他要以圣贤之道,涤荡“长毛”带来的“邪说”,重塑被战火撕裂的“人心”与“世道”。
暮色四合,曾国藩常屏退左右,独自登上刚刚修复的安庆西门城楼。脚下,这座城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在笨拙而艰难地愈合。清理废墟的民夫在收工,粮台方向灯火通明,码头船只的轮廓在江面暮霭中若隐若现。远处,长江如一条沉默的巨蟒,滚滚东流。
他的手指抚过粗糙冰冷的城砖,上面或许还残留着攻城时的箭痕刀印。攻克安庆的功勋,足以彪炳史册,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沉甸甸的,毫无轻快之感。每一粒运来的米粮,每一块修复的城墙,每一页印出的书册,都耗费着海量的银钱和人力,都伴随着废墟下的亡魂和生者的血泪。
他看到了码头的忙碌,也看到了角落里百姓麻木的眼神;他听到了书局刻板的沙沙声,也听到了远处清剿残敌的零星枪响和压抑的惨叫。重建,远比攻克艰难百倍。安民、筹饷、养士、兴文、整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安庆,这块用血与火铸就的基石,既是支撑他直捣天京、成就“中兴”伟业的跳板,也是压在他肩头,沉甸甸的、关乎万千生灵的责任与枷锁。
江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拂着他的官袍。他极目远眺,视线仿佛穿透了暮色与烟波,落在了长江下游那更为庞大、也更为坚固的目标上——天京。安庆的烽火熄灭了,但更广阔江南大地的烽烟,依旧未散。脚下的城池,才刚刚开始它作为湘军大本营的使命。他知道,从这里开始,每一步,都将是新的征途,也可能,是新的深渊。帅旗在城楼最高处猎猎作响,仿佛在回应着江流的呜咽,也预示着前方更加汹涌的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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