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左宗棠的目光扫过那些新出现的城墙缺口,又落回脚下冻硬的泥土。他冷冷地下令。一队队背着铁锹、身形精悍的工兵,如同鼹鼠般,在炮火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城墙根潜行。他们的任务是挖掘地道,直通墙基,埋设炸药,给予这巨兽致命一击。
城内的听王陈炳文,这位曾以八十斤大刀震慑敌胆的悍将,此刻脸色铁青。他深知清军的伎俩。“掘月城!竖木栅!城内挖深沟监听!备好水与毒烟!”他的命令同样迅速而残酷。太平军士兵在城内紧贴着主墙又筑起一道矮墙(月城),并在关键地段竖起粗大的木栅栏。同时,无数士兵在城内挖掘深沟,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土地上,捕捉着任何一丝来自地底的异响。一旦发现清军地道踪迹,便灌入污水或点燃毒草浓烟,将地下的工兵活活闷死或熏杀。攻守双方,在地表与地下,展开了一场无声却更加致命的角力。
地面上,惨烈的蚁附攻城每日都在上演。凄厉的号角声中,成队的清军扛着云梯,在己方火力的掩护下,顶着城头倾泻而下的箭雨、滚石、擂木,舍生忘死地冲向城墙缺口。城垛之后,太平军士兵在康王汪海洋的亲自督战下,双目赤红,奋力搏杀。滚烫的“金汁”——那由熔化的铅水、滚油混合着秽物熬成的恐怖武器,被一瓢瓢泼下。粘稠、恶臭、带着致命高温的液体淋在攀爬的清军身上,瞬间皮焦肉烂,凄厉的惨叫声撕心裂肺,盖过了战鼓。城墙上下,尸体层层叠叠,凝固的血液将泥土染成深褐色,又被新的热血覆盖。空气里充斥着硝烟、血腥和皮肉焦糊的恶臭,令人作呕。
围困如同绞索,一天天勒紧杭州的咽喉。城内的粮仓日渐空虚,米价飞腾至天价。昔日繁华的街市,如今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耳闻。守军的口粮也一减再减,士兵们面黄肌瘦,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更致命的是,天京(南京)被曾国藩的湘军团团围困,自顾不暇,绝无可能派兵来援。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在守军和百姓中蔓延。汪海洋看着昔日精锐的部下眼中日益黯淡的光芒,心中那根名为“坚守”的弦,绷到了极限。
同治三年正月(1864年2月),杭州城在饥寒与炮火中迎来了一个格外萧索的春节。持续的消耗战已将守军的意志和力量榨干。陈炳文和汪海洋在残破的康王府内最后一次密议,烛光映照着两张疲惫而决绝的脸。
“不能再等了!季帅(左宗棠)的包围圈看似铁桶,但连日血战,其军亦疲。北面武林门、钱塘门方向,清军布防相对薄弱,或有生机!”汪海洋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烛火摇曳,“集中所有还能提得动刀的精锐,趁夜突围!目标——德清、湖州!留得青山在!”
正月二十四日前后,一个无星无月的寒冷深夜。杭州武林门、钱塘门方向,厚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没有呐喊,只有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死寂。突然,如同沉默的火山爆发,以汪海洋、陈炳文为首,数千名太平军最精锐的敢死队员,如同决堤的洪流,沉默而疯狂地涌出城门,扑向清军的封锁线!
“逆贼突围!杀!”清军的哨探发出凄厉的警报。瞬间,火把如同繁星般亮起,枪炮声震耳欲聋!突围的太平军抱着必死之心,在汪、陈二王的带领下,化作一股狂暴的飓风,直插清军阵地。刀光剑影在火光中疯狂闪烁,血肉横飞。汪海洋一马当先,手中长刀化作一片血光,所过之处清军人仰马翻,硬生生在看似严密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部分太平军精锐,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竟真的冲破了封锁,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向着德清、湖州方向遁去。
主将突围成功的消息(或败象),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城内残兵的抵抗意志。当清军发现太平军主力已遁,立刻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从多处被炮火和地道爆破撕开的巨大缺口——尤其是被“常捷军”重炮反复蹂躏的城墙段,以及可能成功爆破的豁口——蜂拥而入!
“杀啊!光复杭州!”
“挡我者死!”
震天的喊杀声终于响彻全城。残余的太平军失去了统一指挥,各自为战,依托着熟悉的街巷、房屋、临时堆砌的街垒,进行着绝望而零星的抵抗。清军则如潮水般涌入,沿着纵横的街道步步推进。巷战在每一条街巷、每一处院落爆发。火枪对射,短兵相接,垂死的呻吟在瓦砾间回荡。战斗从深夜持续到黎明,又从黎明厮杀到日暮。清军的旗帜,终于一杆杆,艰难而坚定地插上了杭州的城楼、鼓楼、以及那象征着统治中心的巡抚衙门。
当最后一处抵抗的枪声在城内某个角落彻底熄灭,硝烟仍未散尽。曾经富甲天下的杭州城,此刻满目疮痍,尸横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味。但城头上,那面残破不堪却依旧猎猎飘扬的大清龙旗,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太平天国在浙江的统治,随着杭州的陷落,彻底画上了句号。
左宗棠站在刚刚肃清的城门楼上,冰冷的晨风吹拂着他染血的战袍。他望着这座饱经战火、百废待兴的城池,脸上并无多少狂喜,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更重的责任。远处,一匹快马正携带着光复杭州的捷报,踏着染血的道路,向着北方京师的方向,绝尘而去。
喜欢晚清三杰恩仇录请大家收藏:(m.2yq.org)晚清三杰恩仇录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