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府内,昔日的金碧辉煌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蟠龙金柱的光泽也显得黯淡。长明灯的火苗微弱地摇曳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却掩盖不住那股隐隐的颓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药与陈腐的怪异气味。
金龙殿深处,洪秀全依旧高踞在那张巨大的蟠龙金椅上。然而,龙椅上的人,已非昔日模样。他瘦得脱了形,宽大的明黄龙袍如同套在一具骨架之上,空空荡荡。冕旒歪斜,露出其下深陷的眼窝和一双闪烁着奇异、狂乱光芒的眼睛。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青黄,嘴唇干裂,微微翕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念诵着什么。御案上,堆积如山的不是军报奏章,而是他亲手抄写的赞美诗和注解的《圣经》章节,朱笔散落一旁。整个大殿,如同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祭坛。
李秀成风尘仆仆,一身疲惫,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上:“臣…李秀成…叩见陛下万岁!”
洪秀全似乎过了很久才将目光聚焦到阶下的身影上。他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认出了李秀成,那狂乱的目光中陡然射出极度的怨毒和一种…病态的亢奋!
“李…秀…成!”他的声音尖利刺耳,如同夜枭,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尔还知道回来?!苏南都丢光了!尔是丧师辱国的罪人!”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金扶手。
李秀成强忍悲愤,重重叩首:“陛下!天京危在旦夕!湘妖掘地道不止,朝阳门、太平门…多处城墙震动!城内粮尽援绝,军民饿毙日增!此城…此城已不可守!” 他抬起头,眼中是恳切与决绝交织的光芒,“臣斗胆死谏!请陛下即刻决断,‘让城别走’!臣愿率残部,护陛下、幼天王及满朝文武,弃守天京,突围而出!南下江西、福建,或西走皖南,联络侍王(李世贤)、扶王(陈德才)余部,另立根基,以图再举!此乃…唯一生路!陛下!!”
“住口——!!!”洪秀全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动作之大带倒了身旁的香炉,香灰洒了一地!他枯瘦的身体因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莫名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宽大的袖袍如同垂死的蝶翼疯狂扑扇。
“让城别走?!弃守天京?!”他尖啸着,声音充满了宗教式的癫狂,“尔…尔这悖逆天父、贪生怕死的孽臣!天京乃天父所赐之‘小天堂’!是上帝京都!岂容妖孽玷污?!朕…朕有百万天兵天将护佑!朕有天父天兄神力加持!湘妖曾剃头?不过跳梁小丑!朕的天兵…多过于水!何惧之有?!!”
他挥舞着枯枝般的手臂,指向虚无的殿顶藻井,仿佛那里真有天兵天将:“尔怕死!尔想逃!尔想弃朕于不顾!尔这懦夫!尔这叛徒!” 他唾沫横飞,冕旒玉珠乱撞,“尔怕死…便死!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乱朕军心!滚!给朕滚出去!”
那癫狂的咆哮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不可理喻的偏执和一种行将就木的疯狂。王娘女官们吓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李秀成跪在冰冷的地上,听着洪秀全那如同疯魔般的斥骂。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看着龙椅上那个形销骨立、状若疯癫的“天王”,看着他那双充满了虚幻光芒、却对眼前人间地狱视而不见的眼睛。所有的忠诚、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荒谬和可笑。
他不再辩解,不再恳求。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他缓缓地、深深地伏下身去,额头紧贴着冰凉刺骨的金砖。一滴浑浊的、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金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陛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的疲惫、苍凉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非臣……惜命……”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冕旒的珠帘,直视着洪秀全那双狂乱的眼眸,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叹息,敲打在死寂的大殿中:
“独木……难支……大厦啊——!”
这七个字,重若千钧!是一个清醒者面对无可挽回的倾颓时,最沉痛、最无力的哀鸣!是对洪秀全疯狂呓语最有力的控诉,也是对太平天国这场轰轰烈烈运动,最精准的死亡判词!
洪秀全似乎被这沉重如山的叹息震了一下,癫狂的咆哮戛然而止。他茫然地看着阶下俯首的李秀成,看着他那满身的疲惫和绝望,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颓然坐回龙椅,眼神重新陷入那种空洞的、对虚幻神国的迷离向往,口中又开始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天兵天将的降临。
李秀成缓缓站起身。脊梁依旧挺直,但背影却充满了末路的萧索。他没有再看龙椅上的天王一眼,转身,一步步走出了这座象征着权力巅峰、此刻却如同巨大坟墓般的金龙殿。
殿外,阳光刺眼,却毫无暖意。那低沉的、如同大地心跳般的掘土声——嗡…嗡…嗡…——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脚下震动!这是死亡的倒计时!
李秀成没有回府。他径直走向自己残存的亲兵营。营房内,同样是一片死寂和饥饿的面孔。他解下随身携带的一个沉重的布囊——这是他仅存的、从溧阳带回来的最后一点私粮,一些炒米和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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