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内的闽浙总督行辕,那“一代名臣”的煌煌期许,已化作无形战鼓,日夜擂响在左宗棠心头。他不再满足于隔空笔战,将胸中那口被曾涤生参劾激起的郁勃之气,尽数倾泻向硝烟未散的浙西战场。湖州,这座太平天国在浙江最后的堡垒,成了他证明朝廷慧眼、奠定“恪靖”之名的磨刀石。
行辕内,巨大的浙西舆图被朱砂笔勾勒得如同血网。左宗棠一身短打,立于图前,矮壮的身躯绷紧如弓。他手中的朱笔,不再是批阅奏疏的柔毫,而是攻城拔寨的令箭。
“蒋益澧!”左宗棠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震得烛火摇曳,“率本部精锐,给我钉死湖州西门!昼夜不息,轮番猛扑!我要那黄文金(堵王)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朱笔重重戳在“湖州”西侧。
“末将领命!”蒋益澧抱拳,甲叶铿锵作响。
“刘典!”左宗棠目光如电,扫向东南,“你部移营菱湖!扼住长毛水陆粮道!一粒米,一支箭,都不许给我流进湖州城!”朱笔狠狠划过蜿蜒的水道。
“遵大帅令!”刘典沉声应诺。
“高连升!”左宗棠的笔锋陡然转向西北广德方向,“你带马队,给我像篦子一样梳过去!洪仁玕(干王)那点接应幼主的残兵,还有可能从湖州漏出去的长毛溃匪,见一个,杀一个!绝不容其流窜,再成气候!” 朱笔在广德与湖州之间划出一道凌厉的血痕。
一道道军令,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自杭州飞驰而出。左宗棠如同一架精密的战争机器,将麾下兵锋拧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巨力,狠狠砸向风雨飘摇的湖州。他要的不仅是城,更要城里的“人”——洪仁玕、黄文金,尤其是那个让曾涤生焦头烂额、让朝廷震怒的伪幼主洪天贵福!
湖州城,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昔日“丝绸之府”的繁华荡然无存,断壁残垣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尸体腐烂的恶臭。湘军(实为左宗棠麾下,时人仍多称湘军)的红旗如同嗜血的蝗群,层层叠叠围困四门。城墙上,太平军的黄旗残破不堪,守军个个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却依旧在督战官的咆哮下,机械地向下投掷着滚木礌石,射出稀稀拉拉的箭矢和铅子。
“轰——!轰——!”
蒋益澧督率的重炮日夜不息,将西门城墙轰得千疮百孔。每一次炮击,都伴随着城墙剧烈的颤抖和大块砖石的剥落,烟尘腾起数十丈高。炮火稍歇,尖锐的冲锋号便凄厉响起!如潮的湘勇顶着门板、湿棉被,嚎叫着扑向摇摇欲坠的城墙缺口。城头,太平军堵王黄文金须发戟张,亲率最后的“牌刀手”死战不退!缺口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次冲锋与反冲锋,都在城墙根下堆积起新的尸山。
“顶住!顶住!天父看顾!幼主在城中!”黄文金嘶哑的吼声在震天的喊杀中显得如此微弱。他挥刀劈翻一个刚攀上缺口的湘勇,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脸。环顾四周,昔日跟随他的老兄弟已所剩无几,新补充的士卒眼中满是绝望。
城内,临时辟作“幼天王行在”的一处大宅,气氛更是压抑到凝固。十五岁的洪天贵福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那身临时赶制的明黄龙袍空荡荡地挂在他瘦小的身躯上,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如纸。窗外震耳欲聋的炮声和喊杀声,每一次都让他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他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偶,那是他逃离天京时唯一带出的“玩具”,眼神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早已没了半分“天王”的威仪。
干王洪仁玕站在他身旁,这位太平天国后期最具见识的领袖,此刻也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他望着窗外被硝烟染红的天空,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与决绝。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揉皱的文书,上面是城外射进来的劝降书,落款是“钦差大臣、闽浙总督左”。
“王叔……我们……我们还能走吗?”洪天贵福带着哭腔,声音细若游丝。
洪仁玕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陛下勿忧。黄堵王……定能守住。”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他弯下腰,用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低声道:“陛下记住,若……若城破,万不可落入清妖之手!宁可……玉碎!” 他看着洪天贵福惊恐放大的瞳孔,心中如同刀绞。天国的火种,真的要熄灭了吗?李秀成临终那“防鬼反为先”的呐喊,犹在耳边,可他们,连眼前这些“清妖”都撑不过去了。
菱湖方向,刘典的截击战同样惨烈。太平军数次组织船队,试图冲破封锁向城内运粮,皆被刘典布置的水师和岸炮打得船毁人亡。湖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倾覆的粮袋和肿胀的尸体。饥饿,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守军和城中残存的百姓中蔓延。
终于,在左宗棠不计代价的猛攻下,湖州这座浴血孤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七月廿七日(公历8月28日),随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西门一段被炮火反复蹂躏的城墙彻底坍塌!烟尘尚未散尽,蒋益澧亲擎大旗,第一个跃入缺口!
“杀啊!活捉洪福瑱!”
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太平军最后的防线。黄文金身被数创,血染战袍,犹自挥舞着卷刃的大刀,狂吼着率领最后的牌刀手扑向涌入的湘军洪流,如同扑火的飞蛾,瞬间被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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