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了。
城内陷入了更加血腥的巷战与杀戮。绝望的抵抗,疯狂的报复,垂死的哀嚎,交织成地狱的乐章。洪仁玕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拖着已被吓傻的洪天贵福,试图从混乱的北门突围。然而,高连升的铁骑如同早已等候的猎鹰,早已封锁了所有可能的生路。
“保护幼主!”洪仁玕目眦欲裂,将洪天贵福推向仅存的几个心腹,自己拔剑返身,迎向如墙而进的清军铁骑。剑光闪动,带起一蓬血雨,随即被数支冰冷的长矛同时贯穿!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死死瞪着洪天贵福被拖走的方向,口中喷着血沫,喃喃着无人听清的话语,轰然倒下。那双曾闪烁着改革光芒的眼睛,最终凝固在浙西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天空。
洪天贵福的结局,并未在湖州上演。他被残部裹挟,在城破的极致混乱中,竟奇迹般地暂时摆脱了高连升的追索,如同惊弓之鸟,仓皇遁入浙赣边界的茫茫群山。然而,他头顶“幼天王”的光环,注定了他短暂的逃亡,不过是左宗棠功勋簿上,一个即将被填满的注脚。
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向杭州,飞向京师。
“奏为官军力克湖州府城,全歼踞逆,并追剿逸匪情形事……伪堵王黄文金力战毙命,伪干王洪仁玕于乱军中格杀……伪幼主洪福瑱虽乘乱遁走,然其羽翼尽折,已成釜底游魂,臣已严令各部,悬重赏,广布罗网,务期擒获,以绝根株……”
左宗棠的报捷奏疏,字里行间激荡着胜利者的豪情与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攻克湖州,荡平洪仁玕、黄文金等巨酋,肃清浙江全境长毛!这份功绩,足以将先前所有关于幼天王的风波,彻底盖过!朝廷的嘉奖,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也更重。
明黄的谕旨再次抵达杭州行辕,其规格已远超寻常:
“……左宗棠调度有方,将士用命,克复湖州,肃清浙境,厥功甚伟!着加恩锡封一等恪靖伯,赏戴双眼花翎!……伪幼逆洪福瑱,务须严饬追捕,毋任漏网!该督其益矢忠勤,以副委任,钦此!”
“一等恪靖伯!”
当这五个字由宣旨太监那特有的尖细嗓音清晰念出时,整个行辕内外,瞬间陷入一片压抑的激动之中。封爵!而且是“伯”爵!虽非最高的公侯,但在平定太平天国的功臣序列中,这已是仅次于曾国藩一等侯(曾国藩为一等毅勇侯)的殊荣!更关键的是那封号——“恪靖”!
恪者,敬慎守职;靖者,平定安邦!这二字,如同朝廷对他左宗棠此番作为最精准、最堂皇的盖棺定论!是对他“据实入告”的恪尽职守的褒扬,更是对他最终“肃清浙境”赫赫武功的加冕!那双眼花翎,更是人臣荣宠的极致象征!
左宗棠撩袍跪接旨意。饶是他心志坚毅如铁,此刻捧着那份沉甸甸、明晃晃的封爵诏书,指尖也禁不住微微颤抖。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底。多年征战,宦海沉浮,几度生死,几番与曾涤生的明争暗斗……所有的艰险、委屈、孤愤,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恪靖伯”的煌煌爵位所熨平、所升华!
“臣左宗棠,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洪亮与激越,响彻行辕。这一刻,杭州城的阳光似乎都格外灿烂,尽数汇聚在他身上那崭新的石青蟒袍和即将属于他的伯爵冠服之上。
行辕内外,山呼万岁之声雷动。将领们个个挺直了腰板,与有荣焉。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向浙西前线仍在搜剿残敌的军营,飞向江宁那压抑的总督行辕,更飞向天下士林。
左宗棠缓缓起身,将诏书郑重供于香案。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最终投向行辕之外,那广阔的、已然底定的浙江山河。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却多了几分沉凝如山的厚重。恪靖伯——这不仅仅是一个爵位,更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是朝廷对他“一代名臣”期许的正式加码。
江西巡抚沈葆桢的贺函亦适时抵达,言及赣境已严密封锁,助剿幼天王。
左宗棠展信颔首,对众扬声道:“湖州虽克,残匪未尽!伪幼逆未擒,便是心腹大患!传令诸军:追剿赏格加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提不来洪福瑱——”他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诏书上那“恪靖”二字,指腹感受着黄绫的微凉与朱批的凸起,眼神锐利如鹰,射向赣闽交界的莽莽群山声如寒铁,“本爵这‘靖’字,便蒙了尘!”
江宁行辕的书斋,那份宣告左宗棠封爵的邸报,如同冰冷的铁块,被曾国藩无声地置于案角。
他正批阅一份关于两江赋税蠲免的奏稿,笔锋依旧沉稳,落墨匀称,仿佛外界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唯有那微微低垂的眼睑下,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短暂、却足以吞噬一切光亮的阴影。案头冰盆寒气袅袅,却驱不散那黄绫邸报无声散发的、名为“恪靖”的灼热气息。窗外,七月的蝉鸣声嘶力竭,仿佛在为逝去的权柄,唱一曲最后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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