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署完重兵把守的“钉子”和以水为屏的“锁链”,曾国藩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冷冽:
“然,仅凭坚城大河,尚不足以困死狡狐。彼等飘忽,根基在于能就地取食,裹挟流民。”他转向负责军需后勤的幕僚,“传令各州县!即日起,施行‘清野查圩’之策!着地方官绅,晓谕乡民,坚壁清野!所有粮秣、牲畜,务必藏于深窖,或迁入有圩寨防护之集镇!散居村落,一律暂时迁避!凡通匪、济匪、藏匪者,一经查实,立斩不赦,家产充公!各地团练,需日夜巡查,盘查陌生面孔,切断捻匪耳目与补给之源!” 这道命令冷酷而高效,如同在捻军可能活动的区域撒下一张无形的大网,要将他们变成无水之鱼、无根之木。
最后,曾国藩的目光落在几位负责组建新马队的军官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至于追剿……捻匪全系马队,来去如风。我军步卒为主,追之不及,此乃致命之短!着尔等,持本督手令及悬赏榜文,沿途所经府县,广募善骑射之勇丁!不拘籍贯,不论出身,凡弓马娴熟、胆气过人者,优给饷银,厚赏安家!务必在最短时日,练成一支堪用之马队!纵不能与捻匪争锋于野,亦要能咬住其行踪,使其不得喘息,为我大军合围创造战机!” 这是对僧格林沁败亡教训最直接的回应,也是曾国藩心中最没把握的一环——仓促间,如何能练出与捻军抗衡的精锐骑兵?
“末将(卑职)领命!”众人齐声应诺,舱内气氛凝重肃杀。
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随着官船北上,迅速扩散开来。
船过扬州。这座劫后余生的繁华古城,城门口新贴的告示前,人头攒动。告示上,“钦差大臣曾”的朱红大印赫然在目,内容正是招募“骁勇敢战、弓马娴熟之士”的榜文。饷银数目丰厚得令人咋舌,安家费也足够诱人。几个穿着破旧但身材精悍的汉子,挤在人群前,仔细读着,眼神闪烁,互相低声议论着。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汉子啐了一口:“娘的,银子是不少!可要跟捻子的马队放对……那帮人可是连僧王爷都……”话没说完,被同伴扯了一把。旁边一个穿着号褂的湘军军官,正带着几名士兵,支着桌子现场登记,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对那些明显孔武有力、带着江湖气的汉子格外留意。
船抵清江浦(淮安)。这里是运河与黄河(故道)交汇的咽喉。码头上下,一片紧张忙碌。淮军潘鼎新部士兵正挥汗如雨,在运河两岸险要处加固旧有炮台,挖掘壕沟,设置鹿砦拒马。新铸的劈山炮(一种清代重型火炮)被沉重的绞盘缓缓吊运上炮位,黑洞洞的炮口指向西岸广袤的平原。几队淮军马兵沿着河岸疾驰巡逻,马蹄踏起烟尘。空气中弥漫着石灰、火药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曾国藩在潘鼎新陪同下,亲自巡视河防。他登上新建的望楼,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西洋单筒望远镜(放大镜功能更强,助其视物),凑近那只尚能视物的左眼,久久了望西岸那片危机四伏的土地。秋风掀起斗篷,更显身影孤峭而沉重。
九月中,曾国藩一行终于抵达此行的中枢——徐州。
这座兵家必争的古城,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铁板一块。城墙之上,旌旗招展,兵戈林立。曾国藩的行辕设在原徐州道衙署内,此处瞬间成了整个中原剿捻战局的神经中枢。
大堂之上,巨大的沙盘已然制成。黄河(故道)、运河、沙河、贾鲁河等主要水道以蓝色绸带标识,周家口、济宁、徐州、清江浦等要点插着醒目的红旗。曾国藩立于沙盘前,如同一位掌控棋局的国手,只是这棋局关乎万千性命与国运。幕僚们捧着各地雪片般飞来的军报,语速极快地禀报:
“禀大帅!刘军门报,周家口城防加固已毕,粮秣火药足支三月!豫东各州县清野查圩已行,唯地方官绅称流民甚众,强行驱赶,恐生民变……”
“禀大帅!潘军门报,运河沿线七十二处渡口、桥梁,已派驻兵勇把守,昼夜巡查!清江浦至徐州段,炮台新增八座!唯淮军马队不足,追剿仍显乏力……”
“禀大帅!山东兖州府急报!捻匪张宗禹部精骑万余,昨日突现鲁西南曹县一带!似有窥伺运河之意!另据探马,赖文光部仍在豫东活动,动向不明……”
“禀大帅!新募马队已得勇丁八百余,多系直隶、山东边地马贩、猎户出身,骑术尚可,然未经战阵,亟需操练!请拨精干教习及战马军械……”
各种信息,有利的、不利的、紧急的、棘手的,如同潮水般涌来。曾国藩凝神倾听,不时以手按压肿胀的右眼,仅凭昏花的左眼和幕僚的辅助,分析、判断、决策。他时而用朱笔在军报上快速批注,下达指令;时而手指在沙盘某处河流关隘重重一点,调整布防;时而又打断幕僚,对某个细节反复追问。
“兖州府报捻匪窥伺运河……潘鼎新处压力陡增!传令,着驻济宁之刘松山,速派一营精兵,沿运河东岸南下策应!务必与潘部形成夹击之势,使捻匪不敢轻易扑击河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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