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闽江,闷热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咸湿的江风裹挟着海水的腥味,吹拂着马尾军港。江面上,法国远东舰队的九艘战舰如钢铁巨兽般一字排开,黝黑的炮口在烈日下泛着冷光。与之相对的,是福建水师略显陈旧的十一艘军舰,它们像一群被围困的水鸟,静静地停泊在罗星塔附近的水域。
在旗舰“窝尔达”号上,法国舰队司令孤拔中将正凭栏远眺。他身材瘦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修剪整齐的胡须更添几分冷酷。这位在法兰西殖民地战争中屡建奇功的将领,此刻正用望远镜仔细打量着中国舰队的布防。
“这些中国军舰,就像他们精美的瓷器,”孤拔对身旁的副官冷笑道,“外表光鲜,实则不堪一击。”
副官恭敬地回应:“司令阁下明智。据我们观察,他们的军舰多数还是前膛炮,射速慢,精度差。而我军的后膛炮和哈乞开斯机关炮,足以在半小时内解决战斗。”
孤拔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落在江流上:“更重要的是潮汐。明天午后二时退潮,中国军舰的船尾将正好对着我们的炮口。这是上帝赐予法兰西的良机。”
与此同时,在船政衙门内,船政大臣何如璋正焦躁不安地踱步。这个出身翰林院的文官,对海战一窍不通。他刚刚送走了法国副领事白藻太,手中那份最后通牒如同烫手山芋。
“大人,是否立即将此事告知水师各舰?”幕僚轻声问道。
何如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犹豫不决:“这个……再等等。或许……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擅自开战,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想起离京前军机大臣们的嘱咐:“切记以和为贵,万不可轻启战端。”这句话如今成了他的紧箍咒。
而在水师驻地,官兵们早已义愤填膺。“扬武”号上,管带张成召集各舰军官议事。这位毕业于船政学堂的将领,此刻面色凝重。
“诸位,”张成声音低沉,“法舰欺人太甚,竟擅自驶入我内河。据探子来报,他们已在做战前准备。”
“张大人,我们难道就坐以待毙吗?”“福星”舰管带陈英猛地站起,这个江西汉子性格刚烈,“我舰虽小,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张成摆手示意他坐下:“朝廷有令,不可先发制人。我们……只能见机行事。”
会议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陈英走出船舱,望着江面上法舰的灯火,拳头紧握。他回到“福星”舰,召集全体官兵。
“弟兄们,”陈英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国家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明日有战,我陈英誓与舰船共存亡!”
水兵们群情激奋:“誓与舰船共存亡!”
这誓言在夜空中回荡,与不远处法舰上传来的欢快手风琴声形成鲜明对比。
八月二十三日下午一时三十分,马江之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法军各舰已做好战斗准备。炮手们站在炮位前,手中的引绳紧绷。在“窝尔达”号指挥室内,孤拔紧盯着怀表,秒针滴答作响,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一艘中国运输船“固济”号误入战场中央。法军误判这是中方的前奏行动,孤拔当即下令:“开火!”
下午一时四十五分,法舰“野猫”号率先开炮。炮弹划破长空,在江面上炸起冲天水柱。
这声炮响,如同晴天霹雳,震惊了整个马尾港。
在船政衙门,何如璋听到炮声,手中的茶杯“啪”地摔碎在地。他脸色惨白,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而更令人不齿的是,负责海防的会办大臣张佩纶,在听到第一声炮响时,竟吓得晕倒在地。随从们七手八脚将他扶起,这位平日里高谈阔论的清流领袖,此刻只会颤抖着说:“快、快走……”
水师旗舰“扬武”号上,管带张成在最初的震惊后,立即下令还击。然而由于潮水已开始退去,中国军舰全部船尾朝向法舰,只有尾炮能够发挥作用。
“转向!快转向!”张成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已经太迟了。
法军的第二排炮弹如雨点般落下。“扬武”号首当其冲,一枚炮弹击中舰桥,碎片四溅。张成负伤,在亲兵的搀扶下仓皇离舰。
就在这危难时刻,一位不知名的水兵挺身而出。他冒着炮火,艰难地操纵尾炮,瞄准法军旗舰“窝尔达”号。
“放!”随着他一声怒吼,炮弹呼啸而出,精准命中“窝尔达”号舰艏,当场击毙五名法军水兵。
孤拔被这突如其来的还击惊出一身冷汗。他怒吼道:“集中火力,击沉它!”
“扬武”号在密集的炮火中开始倾斜。但就在沉没的最后一刻,那位无名水兵爬上主桅杆,在弹雨中奋力升起龙旗。旗帜在硝烟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向敌人宣告:中国军人宁死不屈!
一位幸存的老兵后来回忆道:“那时桅杆已经着火,那位兄弟的衣服也烧起来了,但他还是把旗升到了顶。船沉下去的时候,他抱着桅杆,就像抱着自己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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