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那亚港的腥风像浸了盐水的鞭子,抽在亚历山德罗裸露的皮肤上。他裹紧了旧大衣的领子,将半张脸埋进去,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搜寻的眼睛。三号码头区域特有的混乱气味扑面而来——腐烂的鱼内脏、劣质烟草、汗臭、劣质朗姆酒的酸味,还有海风永远吹不散的煤灰味。巨大的“海燕号”货轮像一头搁浅的钢铁巨兽,黑黢黢地趴在泊位上。昏暗的煤气灯下,码头工人像蚂蚁一样蠕动着,号子声、工头的斥骂、链条的哗啦声混杂成一片令人烦躁的背景噪音。
亚历山德罗的目光越过忙碌的卸煤区,投向码头更深处那片被刻意疏离的阴影地带。几艘船体斑驳、挂着不同旗帜的旧船挤在一起,其中一艘悬挂着奥斯曼帝国新月旗的蒸汽明轮船显得格外破败安静,与“海燕号”的喧嚣形成刺眼对比。船身吃水线以上布满暗红色的可疑污迹,甲板上几乎看不到人影走动,只有船舷边几个模糊的身影蜷缩着,在寒风中微微发抖。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排泄物和伤口腐败的甜腥恶臭,正从那个方向隐隐飘来。
老安东尼奥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亚历山德罗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声音压得极低:“少爷,就是那艘‘新月号’,从黑海锡诺普港来的。船上……装的是俄国战俘。”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土耳其人管得很松,但想靠近……不容易。”
亚历山德罗点点头,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跳动。他需要的是证据,是来自地狱前线最直接的证词,来夯实《泰晤士报》那篇报道的分量,让英国领事相信他并非信口开河。没有什么比亲历者的口供更具冲击力。他的目光扫过码头边缘那些灯光昏暗、人声鼎沸的水手酒馆。“安东尼奥,哪个酒馆是‘海燕号’和‘新月号’水手常去的?最乱、管事的最少的那种。”
“黑水手之家,”老管家毫不犹豫地指向码头区边缘一个低矮破败、窗户透出浑浊黄光的木屋,“那里的朗姆酒最便宜,也最烈。”
推开“黑水手之家”那扇油腻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汗臭、呕吐物、劣质酒精和烟草的浓烈气味如同实质般撞了出来。昏暗的光线下,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皮肤黝黑、嗓门粗大的水手,眼神闪烁的掮客,浓妆艳抹的流莺,还有角落里几个沉默地玩着骰子的身影。喧嚣的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亚历山德罗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搜寻。他的目标很明确:土耳其“新月号”上的船员。很快,他锁定了目标。吧台角落,三个穿着脏污的土耳其式长袍、裹着头巾的男人正围着一瓶劣质朗姆酒,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意大利语夹杂着土语大声抱怨着。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大胡子正唾沫横飞地拍着桌子,声音盖过了周围的嘈杂:“……该死的俄国猪猡!一路上死了快一半!又脏又臭,像瘟神!害得老子这趟一分钱没多挣,还得天天闻那股味儿!”
机会!亚历山德罗对安东尼奥使了个眼色,老管家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挤了过去。安东尼奥年轻时也在海上漂泊过,懂得水手的切口和门道。他凑近那桌人,用带着热那亚俚语的意大利语低声搭讪了几句,很快,几枚亮闪闪的银里拉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那个抱怨的大胡子手里。
大胡子水手掂量了一下银币,布满血丝的眼睛斜睨了角落里的亚历山德罗一眼,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想知道那群冻死鬼的事?行啊!再请兄弟们喝两轮好点的酒!”他贪婪的目光扫过安东尼奥的钱袋。
亚历山德罗微微颔首,安东尼奥立刻招呼酒保:“三瓶最好的威士忌,记我账上。”这阔绰的手笔立刻让三个土耳其水手眼睛放光。
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大胡子水手打着酒嗝,话匣子彻底打开:“……冷?哈!那鬼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从锡诺普装船的时候,那些俄国佬就剩半条命了!好多连靴子都没有,裹着破布,手脚都是黑的……冻掉的!像焦炭!船舱里?呵,塞沙丁鱼罐头一样!没几天就有人开始发烧、流脓、烂掉……死了的直接扔海里喂鱼!活着的?哼哼,也好不到哪去!老子亲眼看见一个家伙,手指头一碰,啪嗒就掉下来了!跟冻硬的冰棍似的!”他夸张地比划着,引来同伴的哄笑和附和。
亚历山德罗的心沉了下去,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他需要更具体、更“专业”的信息。他示意安东尼奥又递过去几枚银币,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探询:“老哥,船上有没有军官?或者……随船的医生?他们怎么说?英国人那边……顶得住吗?”
另一个稍显年轻、眼神狡猾些的土耳其水手抢过话头,他显然喝了更多,舌头有些发直:“军……军官?有个大胡子少校,腿断了,发着烧,整天嚷嚷‘上帝抛弃了俄罗斯’……他说……说塞瓦斯托波尔外面,他们俄国人还能靠烧酒和毛毡子硬扛……英国佬?穿着单薄的破大衣在泥水里爬,冻死的比被打死的多十倍!他说……说英国人每天从战壕里拖出去的‘冰棍’能堆成山!”他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冷的还是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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