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塔家那间巨大的作坊,空气从未如此灼热而粘稠。不再是绝望的尘埃,而是棉絮飞扬的尘雾、汗水蒸腾的咸腥、以及三十名沉默劳作的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贫穷与坚韧的复杂气息。巨大的焦虑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距离收到威尔逊领事那笔象征性的10%定金,已经过去整整两天。
作坊中央,那台被亚历山德罗命名为“铁甲虫”的简易弹棉机,正发出一种混合着咆哮与哀鸣的恐怖噪音。卢卡赤着精瘦的上身,汗水和油污在他年轻的皮肤上画出道道沟壑,他像钉死在机器旁一样,眼睛死死盯着那根布满狰狞木齿的刺辊和旁边那根被临时用粗铁箍加固、却依旧能看到细微裂纹的硬木齿轮轴。每一次机器剧烈的震动,都让那道裂纹仿佛在卢卡的瞳孔里延伸一分。
“卢卡!刺辊转速!”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在机器的轰鸣中如同炸雷,他同样满身棉絮,像刚从面粉堆里爬出来,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整个作坊。“还……还行!就是震动太大!轴……轴快撑不住了!”卢卡嘶吼着回应,声音带着哭腔。他正手忙脚乱地用一把长柄油壶,往轴承连接处浇着宝贵的润滑油,试图用润滑延缓那致命的摩擦升温。
另一边,是亚历山德罗亲手构建的、简陋到极致的“流水线”。三十名战争寡妇,被简单分成三组。她们大多面色蜡黄,眼神带着长久饥饿和悲伤留下的麻木,但动作却异常迅捷而沉默。第一组十人,围着一张巨大的、临时拼凑的硬木长桌,负责裁布。仓库里积压的、还算结实的粗麻布被摊开,她们用粉笔和木尺飞快地画出内胆轮廓,然后操起锋利的裁布剪刀,咔嚓咔嚓的声响密集如雨。动作稍慢的,立刻会感受到亚历山德罗冰冷审视的目光扫过脊背。
裁好的麻布片被迅速传递到第二组长桌,这里负责缝制内胆套。十名手指灵巧的寡妇负责缝纫,没有缝纫机,只有最原始的手工针线。她们低着头,针线在粗麻布上飞快穿梭,留下细密而结实的针脚。每人只负责一个面——有的专缝两侧接缝,有的专缝上下封口。简单的工序被拆解到极致,效率远胜于一人完成全套。
最后一道工序,是填充,这是最核心、也最消耗体力的环节。仅有的十名相对健壮的寡妇守在这里,她们面前放着卢卡和安东尼奥拼命弹制出来的、小山般的蓬松棉絮。每人抓起一大把雪白温暖的棉絮,用力而均匀地塞进缝制好的麻布套里,确保蓬松饱满,不留死角,然后迅速用粗线封上预留的开口,一个鼓囊囊、雪白饱满的棉衣内胆就此诞生。
整个流程,如同一条绷紧到极限的传送带。裁布声、缝纫声、填充时棉絮被挤压的噗噗声、机器的轰鸣、卢卡紧张的叫喊、安东尼奥拖着箩筐运送半成品的沉重脚步……各种声音混杂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噪音洪流。棉絮的尘埃在光线中飞舞,粘在每个人的头发、眉毛、汗湿的脖颈上。
玛丽亚·科斯塔的身影也出现在流水线的末端,她换上了一件最朴素的旧围裙,亲自担任质检。她枯瘦但有力的手指,如同最精准的仪器,快速而用力地捏过每一个填充好的内胆。蓬松度、均匀度、封口是否严实……任何一点瑕疵——棉絮结团、填充不足、封口线歪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不合格品被她面无表情地扔到一旁一个单独的筐里,没有任何解释。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和冰冷,她的存在本身,就形成了一种无声的巨大压力。被扔回返工的内胆,意味着那个负责填充的寡妇可能拿不到当天的计件工资,生存的压力,让女工们更加拼命,也滋长着无声的怨气和恐惧。
“填充三组!动作加快!蓬松!要蓬松!塞紧!”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负责填充的寡妇们身上。他看到其中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寡妇,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塞棉絮而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不合格!填充不足!重新做!”她的声音冰冷严厉,没有丝毫同情。那年轻寡妇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却死死咬着牙不敢哭出声。残酷吗?是的,但亚历山德罗别无选择。七天的倒计时像烧红的烙铁悬在头顶,领事苛刻的验收标准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必须用最严苛的纪律和效率,榨出这条临时拼凑的生产线每一分潜力。任何一点仁慈和松懈,都可能导致全盘崩溃。
“卢卡!报数!”亚历山德罗吼道,目光扫过角落里堆积的半成品。“第……第三筐!一百二十个!”卢卡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机器加油,一边嘶声回答,声音里透着绝望。两天,只完成了不到四百个合格品!距离首批五千的目标,如同天堑!机器的轰鸣声似乎更大了,那根硬木轴发出的呻吟也更加刺耳。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撕裂了作坊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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