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发动机的沉闷轰鸣和那台小电视机里循环播放的哀乐。先前所有的嘈杂、抱怨、市井的喧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国家悲讯按下了暂停键。人们脸上的表情各异,茫然、怔忡、难以置信,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悄悄抬手擦拭眼角。
林栋挤在人群中,那哀乐每一个沉重的音符都像锤子敲打在他的心脏上。1997年2月19日。这个日期和眼前的一切,比任何幻觉、任何梦境都更真实、更残酷地告诉他——这不是演习,他回来了,就在历史发生的这一刻。
公交车每一次摇晃、每一次停靠都变得无比煎熬。他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又缓慢迎来的街景,寻找着熟悉的参照物。父亲林建国的机械厂在城西的老工业区,他必须在那份该死的协议被签下前赶到。
“轧钢厂站到了!下车的赶紧!”售票员粗哑的嗓音撕裂了车厢里的静默。
到了!
林栋像一枚被挤压到极致的弹簧,车门刚打开一条缝,他就拼命挤了出去,险些摔倒在站台上。身后传来几声不满的嘟囔。
他站稳身体,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熟悉的金属锈蚀和煤灰的味道。眼前是绵延的、灰扑扑的厂区围墙,墙上刷着白色的标语,有些已经斑驳脱落:“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团结拼搏,争创效益”。巨大的厂门敞开着,门口却显得有些冷清,只有门卫室里有个穿着旧军大衣的老头正打着盹,一台小收音机在他手边咿咿呀呀地放着哀乐。
就是这里。林栋的心跳再次擂鼓般响起。他没有任何犹豫,径直朝着记忆里厂办大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厂区很大,空旷的水泥地两旁是高大的、布满管道和铁锈的厂房。一些厂房寂静无声,窗户破碎,像是巨兽死去的巢穴;另一些则还隐约传来机床运行的轰鸣。偶尔能看到三三两两穿着深蓝色工装、戴着帽子的工人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脸上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愁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比记忆中父亲后来无数次叹息所凝聚的还要沉重。
邓公逝世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给这本就低迷的气氛更添了一重灰暗和不确定性。
林栋顾不上细看,凭着模糊的记忆拐过几个弯,一栋五层高的、墙面爬满水渍的苏式风格办公楼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
他冲上水泥台阶,一把推开沉重的玻璃木门。门内是阴暗的走廊,水磨石地面坑洼不平,墙壁下半截刷着深绿色的油漆,上半截是惨白的石灰墙,许多地方已经泛黄起泡。空气里混合着旧纸张、灰尘和一股公共厕所消毒水的味道。
走廊里没什么人,安静得可怕。他放轻脚步,耳朵捕捉着细微的声响。
最里面那间会议室……印象里,父亲提过好几次,下岗动员和签协议都在那里。
他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越是接近,心脏跳得越是疯狂,几乎要撞破胸膛。
终于,他停在了那扇深褐色的、漆皮剥落的木门外。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里面传来一个略显激动却又强行压抑着的声音,那么熟悉,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声音——是父亲林建国!
“……王主任,不是我不支持厂里的决定,厂里的困难我也知道……可这买断工龄,二十三年啊!我才四十六,还能干!家里孩子正要上高中,以后用钱的地方多……这五千块钱,能顶几年啊?”
林栋的呼吸骤然停止。他透过门缝向里望去。
不大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一张长长的老旧会议桌旁,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人。主位上是一个穿着藏蓝色中山装、梳着分头、脸色严肃的中年干部,大概是厂里的领导。旁边坐着两个像是办事员的人,低着头记录着什么。
而父亲林建国,就站在会议桌的另一头,背微微佝偻着,身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的蓝色工装沾着几点油污。他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文件,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他的脸膛本是黑红的,此刻却透着一种焦虑和恳求交织的灰败。他看着那位王主任,眼神里带着近乎卑微的期盼。
“建国同志!”王主任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官腔和一丝不耐烦,“你的情况组织上了解。但你要认清大局!现在厂里是什么情况?产品卖不出去,银行天天催债,三角债缠身!不是厂里想让大家走,是没办法!这笔买断费,还是厂里千方百计挤出来的!”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声音放缓了些,却更显冰冷:“签了字,拿了钱,好歹是一笔活钱。你可以去做点小生意嘛,摆个摊,或者去南方闯闯,机会多的是。要是硬拖着不签……哼,到时候厂子真垮了,你可是一分钱都拿不到,工龄照样作废!你想清楚!”
旁边一个办事员也帮腔道:“老林,想开点。早签早主动,早拿钱早找新出路。你看隔壁车间的老李,上个月签的,拿了钱就去菜市场盘了个摊位,现在听说卖菜一个月也能挣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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