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湖市的腊月总被一层湿冷的雾气裹着,直到30这天,太阳才好不容易撕开云层,把老街的青石板照得发亮。林栋踩着梯子往门楣上贴春联时,父亲正举着浆糊碗在下面念叨:“往左点,再往左点……哎对,这‘龙腾盛世’的横批就得居中,才有气势!”
春联是薛老写的,洒金红纸上的墨字透着股筋骨劲儿。林栋扶着梯子往下看,父亲鬓角的几根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却比去年精神多了——自从林记扩了店面,他脸上的笑纹都深了几分,连走路都带着风。
“薛老说来贴福字。”母亲从屋里端出刚炸好的丸子,竹篮里的油香混着煤炉的热气飘过来,“还让你去他那儿拿两副对联,说给网吧和铺子里的学徒也添点喜气。”
林栋刚爬下梯子,就听见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张超骑着辆二八大杠冲过来,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车把上挂着串冻梨,红得像玛瑙。“栋哥!看我带啥好东西了!”他猛地捏闸,车胎在结冰的路面上滑出半米,“我爸从乡下弄的黏豆包,黄米面包豆沙的,蒸着吃能粘掉牙!”
袁姗姗从车后座跳下来,手里举着个兔子灯笼,竹骨上糊的红纸还带着新鲜的浆糊味。“我妈扎的,说给你家添个灯彩。”她踮脚往院里瞅,看到春联眼睛一亮,“哟,薛老的字就是不一样,比我爸单位发的印刷联有劲儿多了!”
林栋接过黏豆包,袋子上还沾着稻草。他忽然想起前世过年,家里总冷冷清清的,母亲对着空桌叹气,父亲闷头喝酒。而现在,院子里的煤炉上炖着排骨,张超在跟父亲讨论贴福字该正着贴还是倒着贴,袁姗姗正帮母亲择菜,竹篮里的大葱绿得冒油——这才是年该有的样子。
“对了,江慧玲说下午带航天模型来。”袁姗姗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张折叠的红纸,“她爸单位发的新年联欢会门票,说让咱们一起去,有猜灯谜赢奖品呢。”
正说着,薛老背着个布包慢悠悠走来,军大衣上落着层细雪。“小兔崽子们,贴福字喽!”他从包里掏出个斗大的“福”字,金边在阳光下晃眼,“这是我托人从庙里求的,保你家生意兴隆,学业进步!”
贴福字时,薛老非要亲自踩梯子。老人站在高处,手里的福字倒着往门框上按,嘴里哼着《智取威虎山》的选段,中气足得震落了屋檐的冰棱。“记住了,福到福到,倒着贴才叫‘福到’。”他拍着林栋的肩膀,掌心的老茧硌得人踏实,“你们年轻人赶上好时候了,这千禧龙年,得活出点龙的精神头!”
下午去网吧送春联时,林栋特意绕到林记。两个学徒正趴在柜台上写拜年贺卡,蓝工装上沾着油墨点子。“林哥!”小个子学徒举着张贺卡跑过来,上面画着台冒着热气的洗衣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祝林叔林婶新年天天开心”,“我们想给街坊邻居都送一张,就当给铺子做广告了。”
林栋看着货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电器,新到的智能微波炉上还贴着“新年特惠”的红纸条。父亲正对着电脑核账,鼠标点得磕磕绊绊,却学得认真——那台从网吧淘汰的旧电脑,如今成了他的宝贝,每天睡前都要练半小时打字。
“爸,薛老说晚上去他家吃饺子。”林栋帮父亲调整好打印机,进货单上的“国产节能冰箱”字样被红笔圈得醒目,“还让您带上那瓶泡的人参酒,说要跟您喝两盅。”
父亲乐呵呵地应着,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个红包塞给林栋:“给你的压岁钱,别省着,买点你那航天模型的零件。”红包封皮上印着“恭喜发财”,边角却有些磨破——是去年的旧封皮,父亲舍不得扔,又重新糊了层红纸。
傍晚的网吧格外热闹。李叔在吧台挂了串彩灯,红的绿的闪得人眼花。“学习角”被改成了猜谜区,江慧玲正往绳子上挂谜题纸条,手里的航天模型套件放在桌上,银灰色的箭体透着金属冷光。
“你来啦。”她抬头笑了笑,发梢别着枚红色的小绒球,“刚贴了道物理题当谜题,没人能解开,就等你来呢。”
林栋走过去,看到纸条上写着:“什么东西绕着地球转,却不用燃料?(打一物理现象)”旁边还画了个简笔画的卫星。“是同步卫星?”他故意逗她。
“不对。”江慧玲眨眨眼,指着窗外,“再想想,月亮不就是吗?它绕地球转,靠的是引力,不用燃料。”
两人正说着,吴小燕抱着摞年画走进来,每张画上都印着胖娃娃抱鲤鱼。“我妈单位发的,说给网吧添点喜气。”她把画递给李叔,目光在航天模型上停了停,“这是神舟飞船?真好看。”
“等拼好了给你看。”林栋说。跨年夜那次谈话后,他们之间反而轻松了,像隔着层薄雪的路面,清清爽爽的。
张超忽然举着个灯笼冲进来,竹骨上的红绸布扫过电脑屏幕:“快!薛老说去广场看舞龙!”
一行人涌到街上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雪后的天空蓝得发脆,路灯亮起来的瞬间,远处传来锣鼓声。舞龙队正从街口过来,金色的龙身在灯笼映照下活灵活现,二十多个汉子举着龙杆,脚步踏得地面咚咚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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