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永诚听到老伴又到石顶宫做那一些抽签卜卦的荒唐事之时,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数落老伴几句,因为签上所言的,正是他所希望的。他希望二哥能够坚持下去,或者就此康复起来;他也希望小儿子能顺利订了婚,不要生什么枝节出来。
然而,眼见二哥气若游丝,再加上康元具有权威的诊断,此时他竟不知道是该相信事实,还是该相信那所谓的好签。
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心力交瘁,甚至连胡子也忘了刮。他一直很注重自己的仪表,白色的确良衬衫的口袋上总会插着一支钢笔。村里能这样插着钢笔的,只有极少数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像是村支书叶文明、像是文化较高的叶康元……他向学校告了一个星期的假。这一个星期里,学校的大小事务皆由副校长叶建设负责。他还特别交代叶建设要密切留意李高原……
就在家人等着“好事情”发生,并继续筹备叶德兴订婚事宜之时,当天下午一点过十分,叶永直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屋里传出老人以及彩凤姐妹震天的哭喊声。
由于那一支好签,永诚一家全都显得仓皇失措,幸得永盾及其他长者闻讯赶来,逝者的后事才得以有序地进行。
屋内,永诚和两个弟弟将逝者摆放在两条长凳支起的木板上,然后拆去逝者的床榻;逝者的脚边放着一碗插着两支香、一双竹筷的“辞世饭”,吃饱了好上路;家里的女性正为逝者净身、换寿衣寿鞋;彩凤哭着想做这些事情,但她新婚不久,大家不想她沾了晦气,只让她在一旁看着;而逝者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都堆放到屋外的角落里……
屋外,几个邻居老婶子拿出事先备好的白布,根据叶永诚一家人的长幼顺序裁剪孝帽孝服——这在农村称为“扯白”,一般由同房年长的女性完成;金水谙熟丧葬习俗,正在安排同房后生,分两批前往亲友家中报病、报丧;杀猪的,请道士的,拉棺材、墓碑的,扎纸人、灵屋的,立灶埋锅、烧水做饭的,前来吊唁、奔丧的……一时间,永诚家女人的哭丧声、邻居大婶的劝慰声、永盾公鸭似的喊叫声、左邻右舍私底下对于死者生前种种是非的议论声……一起淹没了这一所老旧的泥瓦房。
永诚家需要杀一头猪。不仅招呼亲友来客要用到猪肉,一些祭祀活动也要用到。在山上,杀猪可是一件大事,莫不是家里有红白喜事,那一头辛辛苦苦喂养的猪,是万万不能随便杀的。被请来杀猪的,是大房的“杀猪王”叶文旺。他和他的三个兄弟是苦茶坡上最大的屠户,猪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上。大家人都叫他“杀猪旺”,叫着、叫着,也就变成了“杀猪王”。
一听到“嗷嗷”的猪叫声,坡上刚放学的孩子立马围了过来,但很快又被自家大人连喊带吼给拽回去。农村里遍地都是禁忌,小孩子是不允许出现在这种场合的。而永诚的几个邻居为了避邪气,早已把自家门窗都关上了。
乡里请来的道士,为逝者选好了一处风水好穴。同房的几个中年男人,从永盾的手中领了一封吉利钱,就拿着镢头、铁铲、土锹,打墓穴去了。
永诚很客气地将道士们请到厅堂里坐下,并好茶好烟招呼着——逝者的灵魂能不能顺利升天,可全都仰仗这些道士的手段!
吃罢晚饭,夜幕降临了。
一阵鞭炮声过后,金水娴熟地落下鼓棒起了鼓;紧接着,三清铃、鼓吹、铜锣、铜钹等法器和乐器,好生一阵吹打……带头的道士展开一张黄纸,扯开沙哑的嗓子,对着黑漆漆的苍天念了一通咒语。待他念完,铃声、鼓声、鼓吹声、锣钹声,以及永诚家人的哭丧声,又响彻夜天……
叶永诚家刚刚经过添丁与嫁女的喜悦,如果叶永直不在这个当口走,他们家还要再操办一场喜事。一切欢喜尽被此刻的哀伤所取代,真是让人感慨世事无常。
哀伤的,是在生的人;解脱的,倒是即将入土为安的叶永直。逝者已矣,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对他妄加评论,就让他带着一些心愿得偿的满足,平静地离开吧……
办完丧事。
本着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的原则,叶家和刘家商量着将两个年轻人的订婚改成了成亲。双方约好,让刘丽萍在娘家再住十天半个月的。随后,她才正式入叶家家门,成为叶德兴的妻子。
至于少不了的摆酒宴客,双方协商好,等过了守孝期,再择日补办。
至此,叶永诚也算是完成了做兄弟与当父亲的责任。
不过,与叶永直的丧葬费一起,他总共举借了一万多元的外债。
这一笔外债,将会伴随他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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