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青色素面杭绸直裰、外罩深青色比甲、面容清癯、留三缕长髯的老者,提着个半旧的紫檀木药箱,迈着方步走了进来。他步子不疾不徐,带着一股常年浸润药香和官场养出的、特有的沉稳与疏离。身后,管事无声地带上门,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是王太医。太医院里,以金疮、骨伤见长,据说早年曾在边军效力,后来不知怎的入了宫,熬成了御医。是骆养性“体恤”我伤病,特意“请”来诊脉调理的。每月一次,雷打不动。
王太医的目光,如同深潭里投下的石子,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皮囊的审视,缓缓落在我身上。从苍白的脸色,到干裂的嘴唇,到微微起伏的、略显急促的胸膛,再到扶在案上、骨节发白的手指。那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寻常诊脉长了那么一瞬。我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似乎在我肋下、左肩、右腿的位置,不着痕迹地多停留了刹那。
“杜千户。”王太医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奉骆公之命,前来请脉。请千户安坐。”
“有劳王太医。”我开口,声音嘶哑,带着重伤未愈之人特有的虚弱和滞涩。我缓缓将右手伸出,搁在铺了软垫的脉枕上。手背和腕骨上,几道新鲜的、深可见肉的擦伤狰狞刺目,虽然被清洗过,但依旧看得出是近一两日的新伤。我甚至能感觉到,侍立一旁的管事,目光在我手背上停留了一瞬。
王太医神色不变,撩袍在对面锦凳上坐下。三根微凉、干燥的手指,搭上我的腕脉。他的手指很稳,力道适中,如同他的人一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医者的权威。
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烛花偶尔爆裂的轻微声响。我闭上眼,强迫自己放松,尽管体内血刀经那股阴寒刺骨的内力正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与王太医指尖透入的、温和醇厚的太医院真气一触,顿时激起一阵冰火交织的诡异感应。我竭力压制着内息的躁动,将呼吸放得绵长而微弱,心跳刻意放缓,让脉象呈现出一种气血两亏、旧伤未愈、虚寒内侵的沉滞之相。
王太医的手指在我腕上停留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期间微微调整了两次位置。他垂着眼帘,长眉微蹙,似乎在仔细分辨着什么。我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花白的眉毛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一丝极淡的疑惑。
半晌,他收回手,又示意我换左手。依旧是沉默的把脉,依旧是蹙眉深思。这一次,时间更久一些。
“千户的伤……”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字斟句酌,“看似是陈年旧创,失于调理,以至气血亏虚,经脉凝滞,虚寒内侵。然则……”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如两枚细针,刺向我,“脉象沉弦而涩,时有促结,似有郁结之气,阻滞中焦,更有……一股奇寒之力,盘踞于厥阴、少阴,与虚寒之象有别。此等症候,不似寻常劳损旧伤,倒像是……”他拖长了语调,没有说完,但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心头一凛。不愧是太医院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人,一手脉案功夫,果然了得。他察觉到了血刀经那股特殊的阴寒内力,甚至隐约摸到了我强行压制内伤、伪装修为散乱的痕迹。只是,他大概也拿不准,这“奇寒之力”究竟是何来历,是练功走岔了气,还是……别有隐情?
“王太医明鉴。”我微微喘息,声音更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苦涩,“杜某早年行伍,于边地苦寒之处,落下了些寒症病根。后又遭逢变故,在云南湿热瘴疠之地,旧疾复发,更添新伤。加之近来忧思过重,心神耗损,以致……缠绵病榻,有负皇恩,有劳骆公与太医挂心了。”我将病因推给“边地苦寒”、“云南瘴疠”和“忧思过重”,合情合理,也模糊了血刀经的特殊性。
王太医静静听着,不置可否。他重新看向我的脸,目光在我额角未干的冷汗、微微颤抖的眼睫、以及过于苍白的嘴唇上停留片刻,又缓缓下移,扫过我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右手,扫过我坐姿虽然挺直、但腰背处不自然的僵硬,最后,落在我右腿的姿势上——虽然刻意放松,但小腿处因箭疮肿胀而撑起的、不自然的轮廓,以及裤脚边缘隐约透出的、新换绷带的痕迹。
“千户近日,可曾……不慎牵动旧伤?或是偶感风寒,以至邪气内侵?”他问得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
来了。他在试探,在求证。是例行询问,还是……察觉了什么?
“前日……夜里风大,窗未关严,许是着了凉,旧伤处便有些隐痛。”我垂下眼帘,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劳太医费心了。”
“哦?”王太医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伸手从药箱中取出一个扁平的脉枕,示意我将右腿放上去,“风寒袭表,内侵筋骨,确可引动旧疾。容老夫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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