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城南的雨,在后半夜渐渐停了。但天空并未因此放晴,反而堆积起更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荒芜的原野和连绵的营盘,仿佛一块巨大的裹尸布,预备着覆盖即将发生的惨剧。空气湿冷得能拧出水来,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若有若无的、从无数疲惫躯体上散发出的绝望气息。
在秦军降卒那简陋潮湿的营区里,几乎没人能安然入睡。李肆和他的部下们挤在漏水的帐篷角落,眼皮沉重如铁,却不敢真正阖上。外面楚军营地不同寻常的动静持续了半夜——压低的口令声,金属甲叶轻微的碰撞声,马蹄包裹着布帛踏过泥泞的闷响——所有这些,都像钝刀子割肉一样,折磨着他们早已绷紧的神经。
“百将……天,快亮了。”年轻的士兵哑着嗓子,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
络腮胡老兵靠着帐篷杆,假寐般闭着眼,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眼皮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妈的,是死是活,给个痛快……”他喃喃咒骂,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对未知命运的无力抗争。
李肆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帐篷入口那块摇晃的破皮帘,仿佛那后面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拂晓时分,那最黑暗也最寒冷的时刻,终于在一片死寂中降临。雨停了,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马嘶,显得格外刺耳。
然后,打破这死寂的,是楚军传令兵那刻意拔高、带着一种虚假热情的叫喊声,由远及近,在各个秦军营地响起:
“上将军有令!各部秦军弟兄,即刻前往城南洼地集合!重新整编,按建制分发粮饷——!”
“重复!上将军体恤尔等,特拨发粮饷!速往城南洼地集合,不得有误!”
“去晚了可就没了啊!”
这喊声,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进了冷水,瞬间在死气沉沉的秦军营地炸开了锅。
“粮饷?发粮饷了?”
“真的假的?楚霸王这么好心?”
“重新整编?是不是要给我们正式编制了?”
“快走快走!去晚了好的都被抢光了!”
饥饿和一丝对“被接纳”的渺茫希望,像魔鬼的诱饵,轻易地压倒了昨夜积累的不安与猜疑。许多秦卒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眼中重新燃起一点微弱的光,互相催促着,踉踉跄跄地跟着指引,向着城南那片三面环山的巨大洼地涌去。
李肆却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一把拉住正要往外冲的络腮胡老兵和年轻士兵,声音急促而低沉:“别去!不对劲!”
“百将,有粮饷啊!”年轻士兵不解,挣扎着想要出去。
“放屁!”李肆低吼道,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大,“你什么时候见过狼给羊发粮食?还是在这种地方,这种天气!重新整编需要跑到那种死地里去吗?!”
络腮胡老兵也反应过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是圈套?!”
然而,大多数秦卒已经被“粮饷”二字冲昏了头脑,或者说,长期的饥饿和绝望让他们宁愿抓住这根虚幻的稻草。人流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驱赶,麻木而又带着一丝急切地向洼地汇聚。李肆他们这个小帐篷的阻止,如同螳臂当车,很快就被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移动。
“见机行事……都靠拢点,别走散!”李肆知道无法逆转大势,只能咬着牙,对身边仅存的几个老部下叮嘱。他们像激流中的几片枯叶,被卷向那个预设的屠场。
那片洼地,确实是个“好地方”。三面都是不算太高但足够陡峭的土坡,长满了枯黄的杂草,只有一面有个相对开阔的出口,此刻,那里看似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楚军士兵在“维持秩序”,引导人流进入。洼地内部坑洼不平,因为昨夜的雨水,不少地方积着浑浊的水洼。
二十万人(实际数字可能略有出入,但绝对是惊人的庞大群体)如同羊群一般,被缓缓驱赶进这个巨大的、天然的围栏。起初,人们还带着期盼,四处张望,寻找发放粮饷的辎重车辆和军官,但除了越来越多挤进来的同类和脚下冰冷的泥泞,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不安的情绪开始重新蔓延。
“粮饷呢?”
“整编的军官在哪里?”
“怎么把我们围在这里?”
嘈杂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李肆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死死盯着周围高地的边缘,那里,在枯草和土石的掩映下,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不自然的反光——是金属!是甲胄和兵刃的反光!
就在人群的躁动达到顶点,一些机警的人开始试图往回挤,冲向那个出口时——
“咚!咚!咚!”
低沉而威严的战鼓声,突然从三面高地上同时擂响!如同死神的丧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紧接着,在无数秦军降卒惊恐万状的目光中,周围高地的边缘,如同雨后蘑菇般,“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楚军士兵!他们手持强弓硬弩,箭镞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如同无数嗜血的蜂刺,对准了洼地中手无寸铁、挤作一团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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