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安慰,只有赤裸裸的命令和毫不掩饰的威胁。最后那句“严惩不贷,绝不姑息”,更是像两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王大人和他所有下属的后腰上。
王大人捧着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木牍,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知道,廷尉府那群酷吏,说到做到。十天!只有十天!这哪里是查案,这分明是逼着他交人顶罪,而且要快,要狠,要能让上面“满意”!
“召集所有曹掾、令史!立刻到大堂议事!”王大人声音沙哑地吼道,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品尝溏心鸡蛋的闲情逸致。
郡守府大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王大人将廷尉府的公文传阅下去,每一个看到内容的官吏,脸色都瞬间变得和王大人一样惨白。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中充满了恐惧和推诿。
这案子,根本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谁碰谁死!
查?怎么查?那字是刻在天降的陨石上!难道去天上抓凶手?这明显是有人事后刻上去的,但茫茫人海,去哪里找那刻字的人?就算找到了,谁敢保证背后没有更大的势力?万一牵扯出什么不该牵扯的人……
不查?或者查不出?廷尉府的屠刀可不会跟你讲道理。到时候,别说乌纱帽,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个标准的“死局”。
王大人浑浊的目光在手下这群平日里能说会道、此刻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属官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站在后排、相对年轻的文吏身上。
此人名叫李诩,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在东郡府衙担任令史,职位不高,但以心思缜密、精通律法条文而小有名气。他曾经处理过几起棘手的民间纠纷和盗窃案件,都能引经据典,将案子办得滴水不漏,颇受前任郡守的赏识。但他性格有些执拗,不太懂得官场逢迎,所以在王大人上任后,并未得到太多重用,一直处于边缘位置。
此刻,李诩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脸上虽然也有凝重,但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明显的惊慌失措。
“李诩!”王大人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直接点了他的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李诩身上,那目光复杂极了,有同情,有庆幸,有担忧,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李诩愣了一下,连忙出列躬身:“下官在。”
王大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威严,但其中的一丝颤抖却难以完全掩饰:“李令史,你素来精通律法,办事稳妥。此次陨石刻字一案,关系重大,廷尉府限期十日,可谓十万火急。本官思来想去,此事非你莫属。就由你,全权负责此案的调查,一应人手、资源,府衙各部皆需配合于你!”
这话一出,大堂里更是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同僚们纷纷低下头,生怕这“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李诩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知道这是个多大的坑。这哪里是重用,这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推辞的话,比如自己资历尚浅,能力不足等等。
但王大人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站起身,走到李诩面前,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和蔼”笑容,压低了声音,但那声音中的寒意却更加刺骨:
“李诩啊,此案关乎朝廷体面,关乎陛下威严,也关乎……你我,以及在座诸公的身家性命。”他拍了拍李诩的肩膀,那力道让李诩感觉像是被一块石头砸中,“务必,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无论涉及何人,一律按律严惩!不必有任何顾忌!本官,以及这东郡上下,的身家前程,可就都系于你一身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盯着李诩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补充道:“若十日后,不能给朝廷、给廷尉府一个满意的交代……呵呵,你我这项上人头,皆恐难保啊!”
那声“呵呵”的干笑,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
李诩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来,瞬间遍布四肢百骸。他清楚地看到王大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为了自保可以牺牲一切的狠厉。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退路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深深地低下头,双手接过那份仿佛有千钧之重的案卷(虽然目前只有廷尉府的公文和初步的情况汇报),声音干涩地应道:“下官……遵命。”
捧着那冰冷的木牍和薄薄的几片记录着基本情况的竹简,李诩走出了气氛几乎凝滞的大堂。同僚们纷纷给他让开道路,目光复杂地目送着他,仿佛在目送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死囚。
回到自己那间狭窄、堆满卷宗的值房,李诩将案卷轻轻放在案几上,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他颓然坐下,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窗外,是东郡夏日明媚的阳光,但他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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