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只近乎腐朽到失去表皮纹理的手伸入怀中。动作极为缓慢,像一部即将散架的朽烂机括。他掏出一截东西。
不是符箓,不是丹药,更非法宝灵光。
那是一截燃烧过半、近乎炭化的蜡烛头。短小粗陋,原本的油脂凝固成浑浊的黄褐色,凝结着斑斑点点的黑色杂污,不知是何等廉价的兽油掺杂了草木灰所制。烛身遍布风吹雨淋后凝的龟裂细纹。烛心更是短促枯槁,几乎埋在凝固的蜡堆里。
暮墟老人将蜡烛头极其小心地立在石盘中央那点略微凹陷的泥洼里。那烛,立在污浊石盘中,渺小如一点微尘,在无边阴湿污臭的渊底死地、肆虐的蚀炁与汹涌的绝脉煞气中,脆弱得像下一秒就会被浊气吹熄。
老人盯着那截残烛,浑浊的眼底深处,终于划过一丝极微弱、却又沉郁得如同实质的凝重。这凝重并非源自对周遭环境的审视,更像是对某种既定命运的抵抗与付出。
他伸出枯瘦的右手中指。另一只手摸出一把小巧、布满深红铜锈、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刻刀——更像从垃圾堆里捡的锈铁片。
刀刃抵住干枯苍老的中指指尖。
浊雨依旧无情地砸落,冰冷的水滴溅在老人低垂如枯草的头颅上,顺着深深刻入皮肤的沟壑蜿蜒滑落,混着石盘上污浊的水滴。他浑浊的目光凝固在刀尖与指尖接触的微小一点上,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形的祈祷。
没有犹豫。
刻刀猛地向内一刺!
一丝暗得发褐的、几乎不算血液的粘稠浆液,极其缓慢地从被割裂的指端皮肤下沁出来。那血不是红的,是枯木深处腐朽的汁液色泽,带着一股说不清是陈年药味还是腐败尘埃的诡异气味。
血珠凝在刀尖般大小的一点。
暮墟老人动作未停,指端抵住那烛火的顶端枯槁烛心,动作缓慢而沉重地,将那颗暗褐粘稠的血珠,用力按进了烛心深处!
“嗤……”
一声微不可查、如同虫咬朽木的轻响。
残烛的顶端,那几乎埋在蜡堆里枯槁残旧的烛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点针尖大小、微弱得几近于无、呈现出一种奇异惨绿幽芒的火苗,如垂死病患的回光返照,颤巍巍地从烛心深处被强行挤压了出来!没有普通蜡烛燃烧的暖光与烟气,那微弱的绿芒只映亮了周围寸许方圆的污浊水气,光芒冰冷、摇曳不定,如同坟茔深处的一点鬼磷!
烛火腾起的刹那,暮墟老人佝偻的身形猛地一滞!一股肉眼可见的灰败之气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脸上的深刻皱纹似乎被无形之手瞬间收紧,灰败的皮肤变得更加蜡黄枯槁,深陷的眼窝周围泛起一层死气沉沉的晕影。那枯槁的手指甚至轻微地颤抖起来,仿佛刚才按下去的不是一滴血,而是他本已衰朽残躯中最后一截活蹦乱跳、支撑呼吸的脊梁骨!
油尽灯枯者,燃命为烛!
惨绿烛光笼罩之处,那从石盘下方、从地脉深处汹涌反噬的“绝脉煞”秽气,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挡,竟然硬生生地向外荡开了寸许!泥浆中蚀透骨髓的阴冷排斥感,对司契的冲击骤然为之一轻!连他身上那些不断渗着污血的伤口、符链勒入骨缝处传来的灼烧刺痛,都在绿光照耀的范围内似乎短暂地停滞、弱化了一瞬!
这点惨绿幽光微弱得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却成了渊底无尽阴秽和刺骨煞气中唯一能锚定司契破碎心魂的孤岛!
司契猛地抬起了沾满污泥和血渍的脸。
绿光微弱,如鬼火幽幽,却映亮了对面那张沟壑纵横、死气弥漫的老脸。暮墟老人浑浊、蒙翳的灰白眼珠,此刻正直勾勾地、毫无情绪地注视着司契的双眼。
那目光穿透了污秽、痛苦、衰败与绝望,带着一种比渊底绝壁更加幽深难测、比蚀炁更沉重阴冷的死寂,将四个冰冷到能凝结骨髓的字,钉入了司契混乱破碎的魂魄:
“别……拖……累……老……夫。”
字字如同淬毒的冰棱,砸在绿焰摇曳的孤岛之上。
浊雨喧嚣如故。
阴冷煞气在微光之外重新汇聚盘旋,窥伺着这点将熄未熄的残灯孤火。
石盘上,那盏强行引燃的残烛,幽芒惨绿,正顽强而艰难地摇曳着。映照着泥泞里残破的少年躯体,以及枯树般半跪于泥浆中燃命为烛的暮朽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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