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禅师又呷了口茶,茶雾在他眼前氤氲开来,让他的面容添了几分朦胧。“所谓‘力由心生,基正形固’。心,是武学之帅。基,是武学之将。形,则是冲锋陷阵之兵卒。”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点着,“无帅之兵,是为散兵游勇;无将之兵,是为乌合之众。唯有帅令严明,将领稳固,兵卒方能所向披靡。”
冯谚诰望着案几上的茶杯,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从前追求的“快”与“变”,不过是兵卒的冲锋陷阵,却忘了要有帅令统御,要有将领调度。如今得了这“心”与“基”,便如给万千兵卒找了主帅与将军,从此再不是一盘散沙。“施主天纵奇才,已得太乙之‘势’,如今又悟少林之‘基’,如龙入海,如虎归山。日后前途,不可限量。”了空禅师的声音里带着欣慰,像是看着自家弟子初有所成。冯谚诰再次躬身,这一次,腰弯得更低。他知道,老禅师虽未传授一招半式,这番话却比任何秘籍都珍贵。就像给一座尚未封顶的楼阁安上了顶梁柱,从此任凭风雨,再难撼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武功正在悄然蜕变,那些曾经生硬叠加的招式,此刻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串联起来,有了筋骨,有了魂魄。
离开静室时,檀香依旧缭绕。冯谚诰回头望了一眼,见了空禅师又坐回窗边,晨光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箔。他忽然觉得,这禅院的寂静里,藏着比江湖厮杀更磅礴的力量。
在少林寺盘桓的这些日子,兖姬也没闲着。她本就不喜武场的喧嚣,藏经阁便成了她最爱去的地方。那阁楼依山而建,共分三层,每层都堆满了泛黄的书卷。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照进来,能看见无数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兖姬总爱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那里有一张旧木桌,桌角已经磨得光滑。她的父亲是仵作,生前留下一本《洗冤录》,她自小翻来覆去地看,书页都已磨得起了毛边。如今在藏经阁里,她却找到了许多能与《洗冤录》相互印证的书。有一本《佛家因果论》里面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看似玄虚,可兖姬读着读着,竟与断案时的“事出有因”联系起来。她想起父亲曾说,再复杂的案子,也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就像种下的因,迟早要结出果。还有一本《金匮要略》里面记载的病理,竟能解释《洗冤录》里提到的尸身变化——原来人死后“七窍流血”,未必是中毒,也可能是急病攻心所致。她看得入迷时,常常忘了时辰。管阁的老僧总会默默给她端来一杯热茶,茶水是寺里自种的野茶,带着些微的苦涩,却越品越有回甘。
有时冯谚诰练完功来找她,会看见她趴在书上睡着了,眉头微蹙,像是在梦里还在推演案情。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她平日里的锐利都柔和了几分。“又在看什么?”冯谚诰会轻轻敲敲桌子。兖姬惊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眼底带着未散的睡意,语气却很兴奋:“你看这个!”她指着书上的字,“说人若被毒蛇咬伤,伤口周围会有青紫色的淤痕,但若用了某种草药,淤痕会变成暗红色。从前父亲遇到过一个案子,死者身上就有暗红色淤痕,当时以为是中了别的毒,现在想来,或许是……”冯谚诰听着她滔滔不绝,心中总会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在练武场上追求刚猛与沉稳,她在故纸堆里探寻真相与因果,看似截然不同,却又在这古刹中,各自朝着“道”的方向前行。
数日后,他们向了空禅师告辞。彼时正是清晨,山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薄纱笼罩着少林寺的红墙黄瓦。了空禅师送他们到山门前,石阶两旁的古柏上还挂着露珠,风吹过,露珠滴落,砸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慈悲心,亦是金刚力。”老禅师望着山下蜿蜒的路,声音里带着些悠远,“二位施主此去,红尘万丈,望好自为之。”冯谚诰与兖姬躬身拜别,起身时,见老禅师已转身往回走,袈裟的一角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很快便融入了寺门后的寂静里。
他们沿着石阶下山,阳光穿过薄雾,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冯谚诰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扎在地上的桩,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得发出沉闷的回响。他能感觉到丹田中的内息缓缓流转,如静水般沉稳,却又蕴藏着汹涌的力量。从前那个总想着“快”的自己,仿佛留在了上山的路上,此刻心中只有踏实与笃定。他的少林武侠之梦,曾像悬在天边的云,美丽却虚无。如今得了少林的“基”,太乙的“势”,这朵云竟渐渐有了形状,有了筋骨,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剩下的,便是添上更多的血肉,让它真正活过来。
冯谚诰摸了摸腰间剑柄中间镶嵌的紫檀木雕刻装饰,装饰被他摩挲得光滑温润。他侧头看向身边的兖姬,她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发丝被风吹起,拂过脸颊。晨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她下颌线清晰的轮廓,既有女子的温婉,又有男子的坚毅。“下一站,江南。”冯谚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像风吹过湖面,漾起轻快的涟漪,“去寻那灵动百变的‘巧’字诀。”兖姬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找到了新的谜题。“听说江南有个‘千机阁’,阁主擅制机关,能以巧破千斤,或许……”冯谚诰笑着点头,脚步愈发轻快。山路弯弯,通向远方的红尘,可他心中却一片清明。前路纵有万丈红尘,他亦有足够的根基与力量去闯荡、去追寻。阳光正好,前路漫漫,却充满了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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