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亲随冲入周府时,身上的血污已半干涸,结成深褐的痂,混着尘土粘在破损的衣袍上。肩胛骨的箭簇还在渗血,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拖出暗红的血痕。他踉跄着穿过雕花门楼,撞翻了门边的鎏金铜鹤,那声刺耳的哐当声惊飞了檐下的信鸽,鸽群扑棱棱掠过天际,倒像是为这场噩耗奏响的丧钟。廊下的灯笼被撞得摇晃,光影在青砖上投下扭曲的碎影,像极了他此刻支离破碎的魂灵。府里的仆从先是惊觉,待看清他怀中紧揣的那封染血的信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呼吸都忘了声张。
消息先传到了内院。周夫人正与长女周璇玦在暖阁里挑拣绣线,预备给远在灵鹤宫的周怀瑾和正在外出查案的周握瑜缝制秋衣。紫檀木桌上摊着各色丝线,周璇玦捏着支银线在素绢上游走,绣的正是握瑜最爱吃的莲子羹,针脚细密得能数清羹里的涟漪。“夫人!大小姐!”仆妇连滚带爬闯进来,手里的铜盆“哐当”砸在地上,热水溅湿了周夫人的裙角,“二少爷的亲随……回来了!浑身是血……”周夫人捏着丝线的手猛地一颤,银针深深扎进指尖,渗出的血珠滴在素绢上,像朵骤然绽开的红梅。她望着暖阁外纷扬的落叶,嘴唇翕动半晌,才挤出句不成调的话:“慌什么……仲珉身边有护卫,能出什么事?”
话音未落,正厅方向传来周世通压抑的哽咽。那声音穿过游廊,像把钝刀割在周夫人心上,她猛地起身,鬓边的金簪撞在屏风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周璇玦慌忙扶住母亲,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母女俩赶到正厅时,周世通正死死攥着那封染血的信笺。他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朝服此刻歪着领口,花白的鬓发垂在眼前,遮住了那双曾审度过无数朝堂风云的眼睛。信纸上的血渍晕成暗紫,像极了握瑜小时候摔在石阶上磕破的膝盖,那时他还会扑进父亲怀里哭,如今却连句疼都没法再说了。
“爹……”周璇玦的声音发颤,目光扫过地上瘫着的亲随——那人右臂不自然地扭曲,腰间的伤口还在渗血,染得身下的毡毯黑了一大片。她认得这亲随,是握瑜亲自挑的护卫,功夫在府里数一数二,如今竟落得这般模样。
周世通缓缓抬头,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砸在信纸上,晕开了“灵鹤宫”三个字。“璇玦……你弟弟他……”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沫,“他要我们护着灵鹤宫……”周夫人眼前一黑,若非周璇玦及时扶住,险些栽倒在地。她望着丈夫手里的信,忽然想起握瑜临行前的模样——那天他穿着新做的锦袍,笑着说一定会查清此案平安回来立功封赏。那时他眉眼清亮,哪里像是要永别的样子?“不可能……”周夫人抓住周世通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仲珉还那么年轻……他才中了状元,皇上还等着他回来……”
正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手里攥着封明黄的卷轴:“老爷!宫里来旨意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怒!”周世通猛地站直身子,胡乱抹了把脸,接过圣旨展开。金銮殿上那声震耳的拍案声仿佛穿透了纸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他忽然想起几月前殿试后,握瑜捧着状元及第的圣旨回家,跪在地上给父母磕头,说要做个能为百姓说话的好官。那时阳光正好落在儿子年轻的脸上,比圣旨上的金字还要耀眼。“爹,伯玉还在灵鹤山。”周璇玦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他得知道……”周世通浑身一震,像是才想起长子还远在灵鹤山。是啊,怀瑾还在那里,那个从小就护着弟弟的长子,此刻还不知道他视若性命的二弟,已经成了朝廷海捕文书上的殉国者。
消息传入宫中时,皇帝杨坚勃然大怒。新科状元,朝廷钦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代表的是朝廷最纯粹的法度与颜面,竟然在自己的疆土上被江湖匪徒如此残忍地杀害,这无异于是对整个大隋官僚体系和皇权的赤裸裸藐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金銮殿上,杨坚将龙案拍得震天响,“传朕旨意!着刑部、大理寺、都官司会同六扇门,组建专案之府,即刻发出海捕文书,于天下九州十三郡,通缉要犯崔喜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凡提供线索者,赏金千两!能擒杀此獠者,官升三级,封万户侯!”一道前所未有的、规格最高的皇命,如同一场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大隋。当帝王的雷霆之怒化作一道前所未有的海捕文书,席卷天下时,江湖与朝廷的对立,也正式被推上了无法挽回的绝路。
晋王府,杨广听着属下的汇报,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地说道:“周握瑜死了,可惜了一个聪明的脑袋。不过,他这一死,父皇的怒火被彻底点燃,江湖与朝廷的矛盾再无转圜余地。这潭水,终于被搅浑了。”他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算计的光芒。一个状元的死,在他看来,不过是为他宏图霸业献祭的又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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