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一八年,春。料峭的寒意尚未褪尽,大隋的江山却早已被更深的绝望裹挟。曾经煊赫一时的帝国版图,此刻如同被虫蛀的锦缎,处处是触目惊心的破洞,风雨飘摇间,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解。自去岁李渊在晋阳高举义旗,那燎原的烽火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不过数月光景,唐军铁骑已踏破关中千里沃野,旌旗所指,势如破竹,如今更是将兵锋直直抵向了大兴城的城门。这座由隋文帝杨坚倾注毕生心血营筑的帝都,宫阙巍峨,坊市井然,曾是天下人仰望的中枢所在。可眼下,雕梁画栋间弥漫着惶惶不安的气息,厚重的城墙也似在敌军的威压下微微颤抖,正遭遇着自建成以来最为酷烈的考验。
城西,渭水之畔。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残冰,在凛冽的风中翻涌咆哮,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而岸边的旷野上,早已被金鼓声、号角声、兵刃交击声填满。震天的杀声撕破云层,惊得水鸟四散,连渭水的涛声都似被这股凶悍的气势压下去几分。一支衣衫褴褛的隋军,正用血肉之躯结成一个歪歪扭扭却异常坚韧的军阵。甲胄上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痕,凝固的暗红血迹早已发黑,与泥土、烟尘混在一起,在每个人身上结成了坚硬的壳。他们紧握兵器的手青筋暴起,虎口被震得开裂,却没有一人后退半步,只是死死地顶在通往大兴城的最后一道关隘前。他们的背后,是渭水奔腾的怒涛,那涛声仿佛是催命的鼓点,断绝了所有后退的念想;他们的面前,是唐军黑压压的阵列,旌旗如林,甲胄反光,一眼望不到边际,如同涨潮的黑海,正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这道单薄的防线碾压而来。
“大隋的将士们,死战不退!”中军旗下,一名身披白色亮银甲的将军,声嘶力竭地怒吼着。他的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髻散乱,脸上沾满了血污与尘土,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燃烧着不屈的战意。他便是大兴城的守将,左骁卫大将军,卫明起。他知道,这已是最后的挣扎。城中代王杨侑年幼,朝政被几位权臣把持,互相掣肘,人心惶惶。他能调动的兵马,不过区区数万,而城外的唐军,号称二十万。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但卫明起,这位深受皇恩的老将,选择用自己的血肉,为这座风雨中的帝都,筑起最后一道屏障。
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在空中飞舞。唐军的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每一次冲击,都让隋军的阵线向后退缩一分,也带走成百上千条鲜活的生命。“将军!顶不住了!西翼被突破了!”一名校尉浑身是血地冲到卫明起面前,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腔。卫明起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赤红着双眼吼道:“那就用命去填!告诉弟兄们,我们身后就是大兴,就是我们的妻儿老小!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言罢,他一把推开校尉,亲自提刀冲上了最前线。
就在这片惨烈如修罗地狱的战场一角,有一支小小的部队,却如同一柄锋利的锥子,死死地楔在唐军的阵中,反复冲杀,延缓着整个战线的崩溃。率领这支部队的,是一位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将领。他身着一套略显破旧的玄色铁甲,手持一杆亮银长枪,座下是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他没有如卫明起那般声嘶力竭地呐喊,只是沉默地挥舞着手中的长枪。枪出如龙,每一刺,都精准地洞穿一名敌军的咽喉;枪横如扫,每一次挥舞,都能将数名敌人扫下马背。他的枪法,凌厉、狠辣,充满了沙场之上最纯粹的杀意。在他的带领下,身后数百名亲兵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硬生生在唐军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李沐将军威武!”“跟着李将军,杀出去!”亲兵们高呼着他的名字,仿佛只要跟随着这个身影,便能看到胜利的希望。
这个名叫“李沐”的男子,是卫明起麾下的一名偏将,籍籍无名,却在今日这场绝望的血战中,绽放出了最耀眼的光芒。他作战尤为勇猛,数次率部击退了唐军的精锐骑兵,为卫明起的中军分担了巨大的压力。然而,个人的勇武,终究无法逆转大势。“咚——咚——咚——”唐军的后方,传来了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鼓声。随着鼓声响起,唐军阵中分开一条道路,数千名身着重甲的玄甲骑兵,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开始缓缓加速。卫明起看到那面绣着“唐”字的大旗,瞳孔猛地一缩。这是李世民的亲卫部队,唐军之中,战力最强的王牌!“完了……”绝望的念头,在每一个隋军士兵的心头升起。玄甲军的冲锋,摧枯拉朽。他们就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隋军这块早已布满裂纹的朽木之上。
“噗!”李沐的长枪刺穿了一名玄甲骑兵的胸膛,但同时,另一名骑兵手中的狼牙棒,也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背之上。“咔嚓”一声脆响,他背后的护心镜应声碎裂,整个人如遭雷击,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险些从马背上栽落。“将军!”亲兵们大惊失色,连忙围拢过来。但已经晚了。钢铁洪流瞬间便将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彻底淹没、冲散。李沐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是战友最后的惨叫,眼前是无数挥舞的刀枪。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长枪格开致命的一刀,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那匹通人性的乌骓马发出一声悲嘶,人立而起,硬生生从人堆里撞开一条血路,载着重伤的主人,疯狂地向外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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