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和宫女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语无伦次。马皇后强撑着道：“与平日无异，只是奶水……方才玩了一会药材……”
刘纯的目光立刻锁定那堆药材玩具。他快速拨弄检查，很快，他发现了那颗被丢弃在角落、略显干瘪且带有湿痕的苦杏仁！他拿起来仔细一闻，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苦杏仁？！殿下怕是误食了苦杏仁毒汁！”刘纯的声音带着震惊和后怕，“快！取生绿豆、生甘草，急煎浓汤！再取鸡子清兑入温水！快！”
平安闻言，立刻打开药箱，动作飞快却丝毫不乱地取出绿豆、甘草，交给宫女去煎煮，自己则熟练地取来鸡蛋，分离蛋清，动作流畅至极，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刘纯则取出银针，迅速在朱橚的几处穴位施针，缓解呼吸痉挛。
朱橚在剧烈的生理痛苦中，保持着一丝清醒的意志。他看到平安专注而高效的动作，看到刘纯额角的冷汗，也看到母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脸庞。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但立刻被更强的决心压下。
绿豆甘草汤煎好，平安小心地试了温度，然后用小匙一点点撬开朱橚的牙关，极其耐心地喂服。他的眼神专注，手指稳定，仿佛眼前的不是尊贵的皇子，而只是一个需要救治的病患。
或许是解毒汤起了作用，或许是刘纯的针灸缓解了症状，朱橚的呕吐和痉挛渐渐平息，呼吸虽然仍弱，但已不再那么困难，脸色也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心依然悬着。
“幸好发现及时，摄入量似乎不大……”刘纯抹了把汗，心有余悸，“但殿下年幼，毒性未清，需严密观察一夜，随时可能反复。老臣恳请留在宫中值守。”
马皇后哪里会不允，连声道：“有劳院使！有劳院使！”
“夜间护理，需格外精心，”刘纯沉吟道，“汤药需定时喂服，体征需时刻留意。平安，”他转向药童，“你心思细，手也稳，今夜便由你在一旁协助，仔细观察殿下任何细微变化，随时报我。”
“是，爷爷。”平安低声应道，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中复杂的光芒。
计划成功了！朱橚心中暗道。剧烈的生理反应渐渐退去，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顺势闭上眼睛，假装昏睡过去。
坤宁宫灯火通明。刘纯在外间榻上假寐，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马皇后坚持守在床边，被云奇苦苦劝说着好歹在旁边的软榻上歇息。乳母和宫女们轮班值守，大气不敢出。
内殿床边，平安端坐在一个小杌子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昏睡”中的朱橚。烛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夜渐深，万籁俱寂，只有更漏声滴滴答答。
朱橚估摸着时间，感觉到殿内其他人或因疲惫、或因以为危机过去而精神松懈时，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直接对上了床边那双沉静却暗藏波澜的眼睛。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平安的身体瞬间绷紧，却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惊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朱橚，眼神里有警惕，有疑惑，有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朱橚没有说话（他也不能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平安。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抬起一只虚弱的小手，手指在空中，极其艰难地、再一次地，勾勒出了那个蹲着的鸟的图案。
这一次，图案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病后的脆弱，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平安的呼吸骤然急促了一下。他猛地看了一眼外间方向，刘纯和马皇后似乎没有动静。他回过头，盯着朱橚的眼睛，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朱橚的目光依旧平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深邃。他的小手慢慢放下，然后指尖极其轻微地，指向了平安放在脚边的药箱，又指了指自己。
平安愣住了。他是在问……药？还是……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从药箱里取出了一小片干燥的蝉蜕，捏在指尖，对着朱橚，微微晃了晃。
朱橚的眼睛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平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明白了！五皇子不仅懂得药性，他更是在用这种方式确认自己的理解和忠诚！蝉蜕，疏散风热，利咽开音——他是在暗示那日御花园之事，暗示那需要“开口”却又需“谨慎”的秘密！
巨大的震撼再次席卷了平安。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虚弱无比的婴儿，却仿佛看到了一个拥有可怕智慧的古老灵魂。恐惧依旧存在，但另一种情绪——一种近乎于追随强者的本能，一种被卷入巨大秘密中心的悸动，开始悄然滋生。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极其轻微地，对朱橚点了点头。然后将那片蝉蜕小心地收回药箱最底层。
无声的誓言，在这深宫夜殿中，由一个药童和一个婴儿，以药材为媒介，悄然立下。
恰在此时，外间传来刘纯翻身的声音。平安立刻恢复低眉顺目的姿态，仿佛从未动过。
朱橚也闭上眼睛，仿佛从未醒来。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
金石之契，始于疾恙之夜。 无声之言，重逾千钧。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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