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周王府,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香案上那卷明黄绢帛静静躺着,却散发出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宣旨太监早已离去,但那份措辞奇特、恩威难测的中旨内容,仍在朱橚耳边回荡。
“……尔若有防疫良策,无论成法偏方,可速具本奏来,不得隐瞒。若果真有效,朕不吝封赏。若敢以虚妄之术欺君罔上,定严惩不贷!”
鸮二侍立一旁,面色凝重得如同窗外沉沉的暮色,低声道:“王爷,陛下此旨……字字机锋,杀机暗藏啊。‘不得隐瞒’、‘严惩不贷’……这是逼您交底,却又……”
朱橚缓缓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何尝不知?父皇这是将一道生死抉择题,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献上牛痘之法,或许能解疫情之困,但随之而来的,将是无穷无尽的追问、猜忌,甚至可能被冠上“擅行妖术、窥伺宫闱”的罪名。不献?那便是坐视疫情蔓延,罔顾君父之忧、苍生之难,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沉默地起身,挥退了所有人,独自走回书房。那卷中旨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冰冷丝滑的绢帛,此刻却重逾千斤,烫得他手心灼痛。
他在书案前枯坐,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噬,书房内未曾点灯,一片黑暗。只有他急促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江南奏报上那些冰冷的死亡数字仿佛化作了无数哀嚎的冤魂;大哥朱标温和却难掩疲惫的面容;母后马皇后临终前叮嘱他“保护好自己和大哥哥”的殷切目光;父皇那双深邃莫测、永远充满审视与怀疑的眼睛;还有“夜枭”那些忠诚的成员,他们的身家性命皆系于自己一念之间……
利弊、安危、得失、仁心、猜忌……如同两股巨大的漩涡,疯狂撕扯着他的理智和情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渐深沉。 最终,所有的挣扎、恐惧、算计,都在一声极轻、却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叹息中,缓缓沉淀。
他不能。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是医生。他的灵魂深处,镌刻着的是“救死扶伤”的誓言,无论穿越了多少时空,这一点从未改变。政治的险恶、帝王的猜忌固然可怕,但比起眼睁睁看着无数生命,尤其是至亲之人被疫病吞噬的痛苦,后者更让他无法承受。
若因畏惧自身祸福而隐匿救人之法,他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谋之徒,又有何区别?日后又有何颜面再拿起银针,翻开医书?
心意既定,眼神反而变得清澈而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然。
他起身,点燃了书案上的油灯。温暖的光晕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铺开专用于上奏的洁白题本,提起那支狼毫笔,蘸饱了墨汁。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任何迂回、修饰或试探。他决定直言不讳,和盘托出!他要将牛痘之法的原理、效果、简化后的试验过程(隐去“夜枭”和死囚试验,只说是观察牛棚工偶然所得并小心验证)、具体的接种方法、可能出现的反应、注意事项等等,尽可能清晰、详尽、实事求是地书写下来。
他知道这极其冒险,几乎是将自己的最大秘密和全部底牌暴露在父皇那多疑的目光之下。但他更明白,面对天花这种容不得半点差错的恶魔,任何一点的隐瞒、模糊或夸大,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他必须确保信息的绝对准确和完整。
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写得极其专注,每一个字都斟酌再三,力求表述精准。从牛痘的发现,到接种的操作细节,再到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及处理方法,洋洋洒洒,写了足足数十页。
在奏疏的最后,他笔锋一顿,墨迹稍显凝滞,随即以更加沉重恳切的笔触写道:
“……儿臣深知此法闻所未闻,似涉怪诞荒悖,更兼儿臣年少德薄,人微言轻,所言所行,恐难取信于朝堂诸公,更难入父皇圣鉴。然,痘疫凶险,关乎社稷民生,关乎万千黎庶性命,儿臣虽愚钝,亦知医者仁心,不敢因一己之安危得失而缄默不言,坐视苍生倒悬。故今日冒死上陈,披肝沥胆,伏乞陛下圣裁。”
“为证臣言非虚,为免朝廷疑虑,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可于宫内择取少量自愿之内侍、官婢,或待死之囚徒,由太医署监督,按臣所述之法先行试种,以验真伪。此期间,儿臣愿于开封府衙待罪,听候发落。若试种无效,或酿成祸患,儿臣甘领欺君之罪,万死不辞,绝无怨言。若侥幸有微末之功,得蒙天佑,验证有效,则天下苍生幸甚,大明国本幸甚,父皇亦免忧心之苦,儿臣……于愿足矣,不敢他求!”
写罢,他掷笔于案,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虚脱般向后靠在椅背上,额头已是冷汗涔涔。
这份奏疏,几乎是他以自身性命和未来为赌注,掷出的全部筹码。他将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坦诚到了近乎悲壮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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