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大院门口,那堆被收缴上来的、锈迹斑斑的破烂武器。
还像一座小小的坟包堆在那里,无声地嘲笑着它们那群早已作鸟兽散的主人。
铁头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土路上。
秋风萧瑟,卷起地上的黄叶打着旋儿,更添了几分凄凉。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不通,为什么前几天还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见了他们农会的人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地主阶级。
今天,突然就变成了龇着獠牙、敢于主动反击的饿狼?
潘小鬼被打得像条死狗,费家被围得不敢出门……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到了宁家,这天就一下子全变了?
宁可金不说像费文典那么废吧!
但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地主少爷,怎么就突然带回了那么多崭新的快枪?
还敢毫不犹豫地开枪?
他那颗被“大道理”热血烧得有些糊涂的脑袋,根本无法理解这背后复杂的局势变化。
他就像一只只懂得低头拉车、却从未抬头看过天色的蠢牛,根本不知道,县城里最大的那片天,已经变了颜色。
杜春林的转进,让这些地主们失去了头顶上悬着的最致命的一把利剑。
他们那被压抑已久的獠牙,自然就敢再次亮出来了。
……
农会的崩溃,比铁头想象的还要快,还要彻底。
当天下午,几个还没被打断腿的农会骨干,就聚集在了村口的歪脖子树下,气氛尴尬而又紧张。
自从铁头被宁可金一脚踩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用枪口指着脑袋羞辱之后。
他在手下这群小弟心中的那点可怜的“威信”,便彻底荡然无存了。
没了外部的敌人,这群本就是为了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乌合之众,立刻就露出了他们最真实丑陋的嘴脸,开始了毫无意义的内讧。
他们不再提什么“革命理想”,也不再提什么“为穷人做主”,而是像一群斗败了的公鸡,互相指责互相揭短。
“牛五你个怂货!枪声一响,第一个就吓尿了裤子!老子隔着老远都闻到骚味了!”志权指着一个汉子骂道。
那汉子脸上一红,立刻反唇相讥:“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当时腿抖得跟筛糠一样,站都站不稳了!
要不是我扶你一把,你早就瘫在地上了!”
“都别吵了!要我说,都怪铁头!是他非要带着咱们去惹宁家那个硬茬子!”
“就是!白白害得咱们挨了一顿打,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在一场毫无意义的、关于“谁更怂”、“谁尿了裤子”的激烈争吵和互殴之后。
这支曾经在天牛庙村不可一世的农会队伍,彻底宣告散伙。
众人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只留下铁头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歪脖子树下。
他唯一感到庆幸的是——他没尿。
他认为,这至少证明了,他铁头的骨子里,还是个响当当的好汉!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跟他是不是好汉没有半点关系。
纯粹只是因为他还是个未经人事的童男子,膀胱的括约肌功能,比那些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闲汉们,要好上那么一点点罢了。
……
精神上的巨大打击,加上身体上被枪托和皮靴造成的伤痛。
双重夹击之下,铁头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革命者”,一病不起了。
他躺在自家那张冰冷坚硬的床板上,浑身滚烫,烧得说起了胡话。
嘴唇干裂起皮,不住地念叨着“银子……银子……”,眼角还挂着泪痕。
他娘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哭天抢地,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家里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锅里的米也是混着野菜吃,哪里还有闲钱去请郎中、抓汤药?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沉重。
墙倒,众人推。
就在铁头家陷入绝境的时候,另一场清算,也拉开了序幕。
宁学祥可不是个吃了亏不还手的大度之人。
从参与的佃户嘴里,详细地了解了这次风波的来龙去脉。
当得知这一切竟是费大肚子,那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家伙在背后牵头搞鬼时,当即勃然大怒!
第二天一早,他就亲自带着管家刘麻子和四个手持棍棒的精壮护院,拿着一本记录着陈年旧账的厚厚账本。
气势汹汹地杀到了费大肚子家门口!
他一条条、一款款地算着费大肚子这些年欠下的旧账。
从借粮的利息到少交的地租,连本带利滚成了一个天文数字,当场就要他还钱!
费大肚子哪里还得起?他跪在地上,抱着宁学祥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磕头求饶。
宁学祥却只是冷笑一声,一脚将他踹开。
二话不说,直接让人冲进了费大肚子那间连墙壁都在漏风的破屋里,将他家仅剩的、准备用来熬过整个冬天的最后半袋子棒子面,全部抄走抵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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