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然队长……这、这个送给您！是我在28层沼泽区，躲了好多毒箭蛙、很辛苦才采集到的‘月影苔’，听说……听说研磨成粉放在香囊里，对、对稳定心神、帮助睡眠有奇效……”
女孩抬起头，那双如同小鹿般清澈的棕色眼眸亮晶晶的，充满了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仰慕和期待，仿佛献上的是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安然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被卷入这场无形洪流的、年轻而单纯的面孔。她心中微软，正想如同以往那样，弯下腰，用最温和的语气拒绝并劝导她将资源留给自己，另一个身影却更快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姿态插了进来，挡在了那女孩和安然之间。
是凯因。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附近，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履行职责”的庄重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核心成员”的微妙优越感。
他先是礼貌地对着安然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那女孩，语气虽然还算客气，却带着一种经过“规范化”的、不容置疑的疏离：
“这位朋友，你的心意安然队长已经收到，并且心领了。但队长她们日常需要处理大量前线情报和战术规划，事务非常繁忙。而且，按照我们……呃，按照大家自发形成的惯例，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资源纠纷或是潜在的麻烦，队长她们一般不随意接受陌生玩家的私人赠礼。你的好意我们记下了，还请理解并支持我们的工作。”
他说话时，目光还略带警告和审视地扫了那女孩那身寒酸的装备一眼。
女孩脸上的光彩如同被风吹灭的蜡烛，瞬间黯淡下去，捧着月影苔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眶迅速泛红，晶莹的泪珠在里面打转，像是无意中触犯了什么神圣禁忌的孩子，嗫嚅着：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个规定……我、我不是想惹麻烦……”
说完，她像是受惊的兔子，几乎是转身就挤进了人群，仓皇逃离了广场。
安然看着女孩那瘦小、仓皇逃离的背影，又看向一脸“尽职尽责”、甚至隐隐带着“成功维护了秩序”神情的凯因，一股混杂着愤怒、无奈与深深无力的寒意从心底涌起，瞬间传遍四肢。她沉声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冷意：
“凯因。”
凯因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顺利完成护卫任务”的恭敬：
“安然队长，您有什么吩咐？”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谁给你的权力？”
安然的声音很平静，却像结冰的湖面，下面蕴含着汹涌的暗流……
“谁给你的权利替我决定该接受什么，拒绝什么？”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如冰冷的探针，直刺凯因的眼底……
“谁允许你，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去对待一个仅仅是怀揣着最朴素善意而来的玩家？”
凯因脸上的恭敬瞬间冻结，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声音有些发干：
“我……我只是不想让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或事打扰到您的思绪……而且，这也是为了维护您和整个‘繁花’的形象和超然地位，避免被某些别有用心的……”
“我的形象，‘繁花’的地位……”
安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他话语表层那层“合理”的糖衣。
“……不需要靠拒绝一个孩子最真诚的善意来维护。更不需要靠你们来定义什么是‘打扰’，什么是‘无关紧要’，什么是‘别有用’！”
她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凯因，我记得我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尊重，是这一切的前提和基础。尊重每一个玩家，无论强弱。你现在的行为，和当初在迷宫里蛮横拦路，有什么本质区别？只是换了一种更‘文明’、更‘得体’的包装，行使着同样的‘隔离’与‘驱逐’而已！”
凯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显然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震动。
但在他眼神深处，除了羞愧和混乱，似乎仍有一丝固执的不解和委屈，仿佛在说：我明明是在保护您，为什么您不理解？
安然不再看他，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广场上那些因这边的小小冲突而悄然投来的、各色各样的视线——有好奇，有敬畏，有漠然，或许也有几个同样被“劝退”过的玩家眼中一闪而过的共鸣与无奈。
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些年轻人，他们打着“爱”与“守护”的旗号，怀着自认为最纯粹的热情，却正在用他们构建的一套僵硬的行为准则和自以为是的“正确”，为她，也为整个“繁花”小队，编织一个越来越精致、也越来越坚固的牢笼。
这个牢笼由过度的保护欲、扭曲的“为你好”逻辑、僵化的行为规范和狂热的集体意志构成，看似柔软，以“爱”为名，实则坚不可摧。
它隔绝了外界的恶意与风雨，也同时隔绝了真实的交流、平凡的触碰与那些不完美的、却无比珍贵的朴素善意。
她转过身，不再去看凯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再去理会周围那些复杂的目光，对着自己的队员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轻声道：
“我们走吧。”
穿过这流光溢彩、却冰冷剔透的水晶广场，走向那散发着稳定蓝光的传送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蛛丝，粘稠地缠绕在背上。
有狂热的崇拜，有疏远的敬畏，有纯粹的好奇，或许也有被拒绝后的委屈、失望和深深的不解。
她成功地避免了一次可能导致团灭的错误战术模仿，却似乎无法阻止这种更深层次、更潜移默化、也更令人无力的孤立进程。
“护花卫队”的星火，已然燎原。
只是这火焰燃烧带来的，并非只有驱散黑暗的光明与抵御严寒的温暖，还有那逐渐升高的、令人窒息的热度，以及被这过于炽烈的火光投射出的、愈发扭曲、庞大且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阴影。
安然知道，她们正被这火焰的力量，身不由己地推向那座由众人期望与狂热共同构筑的神坛，而神坛之下，是越来越遥远、模糊的地面，和越来越多被这耀眼的光芒无意中灼伤、或干脆被这无形力场推开、隔绝在外的，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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