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铜铃是被第一缕桂花香惊醒的。小芽推开窗,见青柠正踮脚够老槐树旁的野桂枝,靛青裙摆扫落几片早黄的槐叶,发间别着的金桂在晨露里闪闪发亮。“后山的野桂开了,”她举着带露的桂枝晃了晃,发梢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圆斑,“染桂花布得用半开的花苞,混着晨露煮色最鲜亮。”
林阿姨的厨房飘出炒米的焦香,竹匾里摊着新收的糯米,朵朵正攥着把桂花往米堆里撒,金黄的花粒粘在她鼻尖上:“妈妈!青柠姐姐说桂花要晒七遍才不涩!”林阿姨笑着往灶里添把松枝,铁锅上的糖汁咕嘟冒泡:“先给你做块桂花糖糕,剩下的腌起来,冬天熬粥最是香甜。”她掀开陶瓮,去年腌的糖桂花还剩小半罐,蜜色的花泥里沉着几片玫瑰花瓣,“这是你陈奶奶临终前教的法子,说加朵胭脂玫瑰能定香。”
程野的竹编棚换了新模样,竹架上挂着十几只未完工的竹篓,篓沿缠着新鲜的桂树枝。他坐在井台边劈细篾,篾刀划过竹节时带出缕清甜——原来他特意选了后山向阳处的桂竹,竹皮上还凝着层薄如霜的蜡质。“桂竹篾编的篓子自带香气,”他往篓底编了朵立体的桂花,篾片交错处露出几丝金箔般的竹芯,“装晒干的桂花,比铁皮盒子还防虫。”双胞胎蹲在旁边收集桂花,玻璃瓶里的花汁已积了小半,说要拿给青柠调染液。
老赵的三轮车停在巷口,车斗里躺着个掉了漆的樟木衣柜,柜门上的牡丹雕花褪成浅褐色,合页处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绸。“废品站王老头特意留的,”他敲了敲空瘪的抽屉,铜烟袋锅在晨雾里明明灭灭,“看这榫卯结构,少说有五十年火候。”李老师推着二八杠过来,车筐里放着本包着蓝布的《天工开物·彰施》,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桂花:“里面提到用桂花、苏木混合染秋香色,正好配这老衣柜的木纹。”
陈老爷子的地窖门“吱呀”打开时,潮湿的凉气裹着陈年樟木香涌出来。他抱着个紫铜香炉往院子走,炉身刻着的缠枝莲纹已被磨得发亮:“这是我家老太婆的陪嫁,”他用鹿皮布细细擦拭炉脚,“当年她总在香炉里焚桂花炭,满屋子香得能粘住人。”朵朵立刻凑过来,鼻尖凑近香炉轻嗅:“爷爷,里面还有香灰呢!”老爷子笑着往炉里添了把新晒的桂花,火星子“噼啪”窜起,甜香混着烟袋锅的旱烟味,竟成了巷口特有的秋日气息。
日头爬上槐树杈时,青柠的染缸已咕嘟作响。她把半开的桂花拌着明矾放在陶罐里蒸,蒸汽里浮着金箔似的花屑,双胞胎举着竹勺帮忙搅动,袖口沾了金黄的花汁也不在意。“得先滤出花清,”青柠往染缸里倒了半碗琥珀色的液体,“等会儿把程野编的桂竹篓浸进去,篾片吸了桂花色,晾出来就是会飘香的竹器。”程野抱着刚编好的竹篓过来,篓沿的桂枝在蒸汽里舒展,竟比新鲜折的还要精神。
林阿姨的桂花糖熬好了,琥珀色的糖汁裹着完整的桂花,在青瓷碗里凝成透明的花冻。她给蹲在灶台边的老赵递了块,糖块碰撞的声响里,老人眼角的皱纹笑成了菊瓣:“比我家老太婆熬的还甜,”他舔了舔指尖的糖渣,铜烟袋锅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光,“当年她总说,糖熬得越粘,日子过得越甜。”朵朵举着块粘牙的糖糕跑向巷口,裙摆扫过晾着的桂竹篓,竟沾了两朵半干的桂花,像别了簇会移动的小花开在靛青布上。
老赵和李老师对着樟木衣柜研究了整整一上午,终于从《天工开物》里寻到修补旧木的法子。他们用熬好的糯米浆混合石膏粉填补裂缝,细砂纸打磨时扬起的木屑里,还混着淡淡樟香。“这牡丹雕花得用蜂蜡养,”老赵挖出陈老爷子送的老蜂蜡,在雕花缝隙里打圈擦拭,“你看这花瓣的弧度,当年的匠人定是对着真花刻的。”李老师举着放大镜细看,忽然发现雕花深处嵌着粒极小的金箔,“怕是主人家当年贴的,历经半个世纪还没褪尽。”
青柠把染好的桂竹篓铺在雕花木门架上晾晒,浅金色的篾片映着秋阳,竟比枝头的桂花还要透亮。她戴着陈老爷子送的银顶针,用桂花染的丝线在篓身绣着缠枝纹——是从樟木衣柜的雕花上拓下来的花样。双胞胎趴在篓边,用沾着金粉的笔描桂花蕊,粉白的指尖在竹篾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像撒了把揉碎的夕阳。
陈老爷子坐在新铺的青石板上捣桂花炭,捣杵与陶钵碰撞的声响里,忽然哼起段老调子:“桂花香,竹篓响,晒秋的娘子鬓边黄……”他布满老茧的手翻动炭末,每粒炭屑都裹着层细密的桂花绒,“我家老太婆走那年,把陪嫁的紫铜香炉埋在桂花树下,说等炭火烧起来,她就能顺着香味回家。”烟袋锅的火星明灭间,他忽然往竹篓里塞了把桂花炭,“夜里搁在衣柜角,防虫又留香。”
巷子东头传来三轮车的响动,收废品的周老太太又推来辆旧物车,车斗里躺着个缺了角的青瓷笔洗,釉色剥落处露出灰白的胎体,却还留着半朵未褪的青花。“山坳里收的老物件,”她抹了把额角的汗,“看这冰裂纹,像不像秋天的蛛网?”青柠眼睛一亮,接过笔洗轻敲,瓮声里带着丝清越:“正好盛桂花染液,缺角处插枝野菊倒也别致。”程野立刻从桂竹篾里挑出根弯曲的细条,“编个菊瓣形的笔洗架,配这冰裂纹准保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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