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依旧被无边的迷雾笼罩,能见度不足五米。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滑板车的灯光在浓雾中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光柱所及之处,碎石、枯草、断墙的残骸清晰可见,更远处则是翻滚不休的灰白色未知,仿佛潜藏着无数噬人的怪兽。他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点,每一次阴影的晃动,每一次异样的声响,都让心跳漏跳一拍。手中的复合弩始终处于半拉弓的准备状态,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扳机护圈,那冰冷的触感不断回放着方才的画面:男人疯狂的眼神、刺来的钢筋、弩箭入体的闷响……
比起外部的威胁,内心的风暴更让他煎熬。眼前总会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双眼睛——从最初的惊恐,到后来的贪婪疯狂,再到中箭后极致的愕然,最终彻底黯淡无光;闪过那具软倒下去的身体,像一袋失去支撑的垃圾,重重砸在地上;闪过那摊在昏暗光线下蔓延开的深色液体,粘稠地渗进水泥地的缝隙……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他猛地捏住喉咙,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前方的路。
他杀了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和他一样在紫雾里挣扎求存的人。
尽管对方率先发动攻击,尽管那是你死我活的瞬间,尽管他别无选择——可“杀人”这个事实,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恐惧、负罪、后怕,还有一丝扭曲的、“活下来”的庆幸,这些情绪在胸腔里翻滚、撕扯,几乎要将他吞噬。先前获取物资的喜悦微乎其微,早已被这沉重的道德负罪感和对人性的残酷认知淹没。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末日剥去文明的外衣后,露出的是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在这里,人性是最奢侈的东西。
一路上,他都在尽可能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用脚蹍平模糊的脚印,用枯枝扫掉滑板车可能留下的微弱辙印。他知道,在浓雾和后续可能的风沙下,这些举动或许只是自我安慰,但他必须这么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心底的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当矿坑那熟悉的、如同巨兽巢穴般的入口轮廓终于在浓雾中隐隐浮现时,林凡几乎要虚脱般地松了口气。那片黑黢黢的阴影,此刻成了唯一的避风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迫切感驱使着他加快速度,滑板车顺着缓坡滑下,稳稳地冲进那片相对安全的黑暗之中。
“漫游者号”静静停在矿坑深处,车体上凝结的水珠在微弱的应急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头在巢穴中休憩的钢铁巨兽。一束柔和的光从驾驶座的车窗透出,那是艾莉守候的证明——她在他外出时,留了一盏灯等着他回来。看到这束光,林凡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下来。
他将滑板车停稳在车旁,几乎是踉跄着解下后架上的背包,又抱起那箱沉甸甸的柴油,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吃力。走到“漫游者号”的车门边,手指在冰冷的车壁上划过,留下几道湿痕——不知是雾水,还是他无意识渗出的冷汗。
车门从内部轻轻打开一条缝隙,艾莉警惕的脸庞出现在后面,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紧张。当看清是林凡,尤其是注意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凌乱的头发,以及衣领上沾染的些许泥污与不易察觉的暗色痕迹时,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关切。
“林凡?你没事吧?”她压低声音急促地问,迅速拉开车门让开通道,目光不自觉地扫过他怀里的复合弩,以及地上的物资箱。
林凡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侧身挤进车内,将柴油箱和背包轻轻放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反手关上车门,落下内锁,做完这一切后,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车门,缓缓滑坐下去,膝盖抵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车内温暖的空气包裹住他,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他抬起头,看向艾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战役:“我拿到了柴油……还有食物,压缩饼干、罐头,还有几个土豆洋葱。足够我们用一段时间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随手放在身边的那把复合弩上。弩身的金属光泽在车内灯光下泛着冷光,靠近扳机的位置,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痕迹,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刺眼地存在着。
艾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看向他异常疲惫的状态、紧绷的嘴角,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没有立刻去查看那些宝贵的物资,也没有追问细节,只是沉默地转身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瓶温水,拧开瓶盖递过来,然后在他身边缓缓蹲下身,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安静地等待着——她知道,此刻的林凡,需要的不是询问,而是一个可以暂时卸下防备的角落。
林凡接过水瓶,却没有喝,只是用力握着,塑料瓶在掌心被捏得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车内熟悉的、混合着机油和电子元件的味道,这是属于“家”的味道,却无法完全抚平心底的褶皱。
他回来了,带着生存下去的希望,也带着无法轻易洗刷的罪孽与沉重。
某些东西,从他扣动扳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浓雾笼罩的气象站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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