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死水微澜,浊气沉凝。奈何桥巨大的裂痕被粗如儿臂的怨魂锁链层层捆缚,发出细微却连绵不绝的呻吟。天宪殿偏殿的破洞勉强用阴槐木钉补上,漏进的风带着河底淤泥的腐腥。空气里裁决之力涤荡后的肃杀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如同暴风雨前闷雷般的压抑。
偏殿角落,鬼火灯的光被刻意压暗。白小骨靠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凸出,脸色是一种失血过多的灰败。他左手腕上层层叠叠的布条被暗红的血渍浸透,新缠的布条下,伤口深可见骨。他机械地抱着那个青灰色的襁褓,怀里的徐九难安静得如同死去,只有眉心那道深紫近黑的竖纹,在幽暗里泛着一种不祥的油光。
一碗粘稠如泥浆的忘川水放在旁边,水面漂浮着几缕黑丝。白小骨哆嗦着,用一根磨尖的兽骨(验尸针早不够用了)狠狠扎向自己手腕的旧伤!
噗嗤!
淡金色的魂血涌出,滴滴答答落入碗中。四滴。比昨日又多了一滴。血滴入水,瞬间晕开一片暗金,浑浊的忘川水仿佛活了过来,咕嘟冒起几个粘稠的气泡,散发出更加阴邪的气息。
他用兽骨蘸了这碗“四倍特浓奶”,撬开婴儿紧闭的牙关,一点点灌进去。动作麻木,眼神空洞,仿佛被抽干了魂。每一次喂养,都感觉自己的本源被那眉心黑纹下的东西吸走一分。
殿外,齐风雅独立廊下,指尖捻着一缕从补好的殿墙缝隙里抠出的、暗红色的邪气残留。冰冷、粘腻、带着龙怨与血煞的余味,正是昨夜那穿透封印而来的孽龙死气血柱所留。这气息,与徐九难眉心黑纹深处被“封”字印镇住的邪念同源,却更加暴戾狂躁。
血砚宿主吃了亏。昨夜强行引动孽龙之力接引失败,被裁决封印重创,反噬不小。它需要时间舔舐伤口,更需要……更丰沛的“养料”。徐九难这具容器,以及白小骨那蕴含仵作通灵特质的魂血,成了它眼下唯一的选择。它在积攒力量,等待下一次破封的机会,比昨夜更猛烈,更致命。
七日之期已过,朔月交替的节点被封印加固平稳渡过。但更大的风暴,在无声酝酿。
阳间,洛京城。
鸡鸣三遍,天光熹微。往日此时,正是贩夫走卒吆喝、早点铺子热气蒸腾的辰光。今日,整座城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死寂和压抑的恐慌之中。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面上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得满地乱滚的纸钱和未烧尽的香烛灰烬。偶尔有胆大的从门缝里往外瞧一眼,立刻又惊恐地缩回去。巡城的兵丁个个顶着乌青的眼圈,脸色蜡黄,握着刀枪的手都在抖。
“又……又来了……”城东米铺的赵掌柜缩在柜台后,声音嘶哑,眼白里布满血丝,“昨晚……那讨债的……拿铁钩子……钩我的肠子……说……说再不还……下辈子让我投胎做米虫……被鸡啄死……”
“你那算轻的!”旁边绸缎庄的王寡妇脸色惨白如纸,抱着个黑漆漆的牌位,神经质地念叨,“我……我死去的公公……带着我前年难产死的闺女……一起趴在我床头……闺女浑身是血……哭着问我……为啥不给她烧够金元宝……为啥欠着‘万利钱庄’的印子钱……公公拿着算盘……一遍遍打……利息……滚到了下下辈子……”
“万利钱庄……是‘聚宝盆’前身……”一个路过的老道士,背着桃木剑,捻着山羊胡,摇头叹息,“作孽啊……这‘聚宝盆’放印子钱,利滚利,逼死多少人……如今那些冤死鬼,全被引着托梦索债了!源头……怕是在下面!”
恐慌如同瘟疫蔓延。整个洛京城,昨夜无人安眠。所有曾借过“聚宝盆”高利贷、或是祖上与这钱庄有债务瓜葛的人家,无论贫富贵贱,皆被惨死债主的冤魂入梦索债!手段千奇百怪,血腥恐怖,直指阳世未偿之孽债!更可怕的是,那些冤魂口中,都反复念叨着一个名字——**“徐九难”**!仿佛这名字是打开地狱讨债大门的钥匙!
恐慌迅速转化为愤怒和指向。不知是谁先喊出来:“徐九难!是棺材铺徐有德那个灾星儿子!他爹死了,这孽障克母克亲,现在连死鬼都招来了!烧死他!烧死这祸根!”
愤怒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举着火把、锄头、菜刀,浩浩荡荡涌向城北徐记棺材铺!
棺材铺大门紧闭。愤怒的人群砸开铺门,冲进去,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只有后院密室里残留的邪阵痕迹和干涸发黑的血迹,无声诉说着此地的罪恶。
“跑了?!”
“挖地三尺也要把那灾星找出来!”
地府,阎罗殿。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孽镜台巨大的镜面幽光闪烁,映照出阳间洛京城万人空巷、群情激愤讨伐“灾星徐九难”的景象,以及昨夜万鬼托梦索债的血腥画面。镜中,那些狰狞的债主鬼影口中,那个被反复提及的名字——“徐九难”,如同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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