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西北方向的土路，比之前的主官道更加崎岖狭窄，车轮和脚步带起的尘土，在干燥的空气里久久不散。榆林村的队伍沉默地行进着，最初的躁动不安渐渐被一种疲惫的沉寂所取代。唯有里正王老伯，时不时就会掏出那份珍贵的安置文书，借着日光反复查看那简陋的地图，眉头紧锁，仿佛想从那些模糊的线条里看出朵花来。
“王伯，还在研究呢？” 苏工走到他身边，声音平和。
王老伯抬起头，脸上带着困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苏工啊，不是我多想。你看这图，画得也太潦草了。只标了个大概方位，临近青川河支流，有山地。可这支流多宽？水流如何？山地是石山还是土山？一概没说。我心里……实在没底啊。” 他压低了声音，“刚才你也看到了，分到好地方的凤毛麟角，大多是些贫瘠之地。咱们这‘栖霞坳’，名不见经传，我怕是……唉。”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这份文书提供的有效信息太少，前途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就在这时，队伍侧后方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众人警觉地回头，只见一小队约五六人的骑兵，簇拥着一名身着低级军官服饰的人，正沿着土路奔来。他们甲胄鲜明，旗帜虽然看不真切，但那精悍的气势与之前见过的任何官兵都不同，带着一股边军特有的肃杀之气。
流民队伍下意识地往路边避让，脸上浮现出敬畏与惧怕交织的神情。苏锐眼神一凝，身体微微绷紧，下意识地将家人护在身后更安全的位置。
那队骑兵速度不减，眼看就要从队伍旁掠过。为首的那名低级军官却忽然一勒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嘶鸣，稳稳停在了队伍侧前方。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最后落在了明显是领头人的里正王老伯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手中那份显眼的官文上。
“你们是前往栖霞坳安置的流民？” 军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王老伯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恭敬地行礼：“回军爷的话，正是小老儿带领的榆林村……如今是栖霞坳的村民。”
那军官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意外地不算恶劣：“栖霞坳离此还有两日路程。前方岔路口向左，沿山脚走，路径虽窄，却更近些。记住，是向左。” 他特意重复了一遍方向。
众人都是一愣。官兵给流民指路？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王老伯更是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多谢军爷指点！多谢军爷！”
军官微微颔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王老伯身后的苏家几人，在苏甜和苏锐身上略微停顿了一瞬，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不再多言，一挥手，带领骑兵小队再次策马扬鞭，很快便消失在尘土之中，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这……军爷怎么会特意给我们指路？” 一个村民喃喃道，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许是看我们老弱妇孺多，心生怜悯？” 另一个猜测道。
“我看不像，那些军爷煞气重得很，不像会随意发善心的。”
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王老伯也是满心疑惑，他走回苏工身边，低声道：“苏工，你看这事……”
苏工目光深邃地望着骑兵消失的方向，沉吟道：“确实奇怪。不过，指个路于他们而言是举手之劳，于我们却是省了绕远、避免迷路的大忙。且按他说的走走看。”
苏锐抱着臂，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凑近苏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甜妞，注意到没？刚才那领头的，看我们的眼神有点意思。”
苏甜心中微动。从拿到那份标注着“临水有山”的文书开始，她就隐隐有种感觉。如今这队明显是精锐、且目的明确的骑兵出现，以及那军官看似随意却精准的指引，还有那短暂的目光停留……种种迹象，都指向了一个可能性。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但心底那个关于某位少年将军的影子，却清晰了几分。是他吗？他在暗中关照？这份“栖霞坳”的分配，难道并非纯粹的运气？
队伍按照军官的指引，在下一个岔路口毫不犹豫地转向了左边那条更狭窄、看似更荒凉的山路。这条路确实不好走，但方向明确，沿着山脚蜿蜒向前。
又行了大半日，日头偏西时，他们遇到了一条几乎干涸的河床。河床很宽，裸露着大片白色的鹅卵石，只在最中央的位置，有一线细流顽强地流淌着。
“快看！水！真的有水！” 走在前面的人兴奋地喊道。
虽然水流很小，但在这干旱之年，任何活水都意味着生机。王老伯激动地跑到河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掬水，水质看起来颇为清澈。他抬头看向河床对岸以及更远处那片郁郁葱葱、在夕阳下被染上暖光的山峦，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书，地图上那条代表“青川河支流”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
“是了！是这里！这河床，这山……对得上！对得上啊！” 王老伯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之前所有的担忧和怀疑，在这一刻被眼前切实的景象冲散了大半。有山，有水，哪怕水不多，山未知，但希望已经变成了可以触摸的存在。
苏工蹲下来，仔细查看了河床的走向和两岸的土质，又望了望远处的山势，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王伯，你看这河床宽度，丰水期水量应当不小。山体植被茂密，水土保持应该不错。此地……或许真是块宝地。”
村民们闻言，纷纷涌到河边，看着那涓涓细流，看着对岸那片等待开垦的、似乎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土地，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充满希望的笑容。之前的惶恐不安，被这切实的发现驱散了。
周氏和苏富贵一家看着这景象，也暂时闭上了抱怨的嘴，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苏家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苏甜站在人群稍后处，望着那片被晚霞镀上金边的山坳，心中豁然开朗。巧合太多，便不再是巧合。那份看似平常的安置文书，那队恰到好处的骑兵指引，以及眼前这片虽荒芜却底子不错的土地……一条无形的线，似乎正悄然将她们一家，与远方那个人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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