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廷尉诏狱甲字第三号牢房。
鲁芝靠坐在冰冷的石墙上,闭着双眼。隔壁刑房里持续了整夜的拷问声和模糊惨嚎在天明时分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知道,那些曾经的同僚,如何晏、邓飏,他们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铁靴踏过甬道石板的回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牢门前。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推开。
“鲁芝,出来。” 狱吏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时候到了。鲁芝整了整身上早已污秽不堪的囚服,努力想维持最后的体面。他站起身,脚步因长久的蜷缩而有些虚浮,却尽力走得平稳。他以为自己会被直接押赴刑场,或者至少是另一间刑室。然而,狱吏却将他引向了诏狱出口的方向,越走,光线越亮。
直到刺骨的寒风混着冬日苍白的天光一同扑打在脸上,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诏狱大门之外。几名太傅府的亲兵等在那里,为首一人上前,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客套:
“鲁先生,太傅有令。请您回府沐浴更衣,明日至御史台报到,就任御史中丞一职。”
鲁芝仿佛被冻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御史中丞?这不是维持原职,而是擢升!预期的死亡没有来临,反而等来了意想不到的拔擢。巨大的落差让他一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有劫后余生的本能战栗着传递全身。
“那……辛参军,杨主簿他们……”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惶恐问道。
“太傅已批示,‘彼各为其主也。宥之’。辛敞、杨综皆赦免,授尚书郎。”亲兵平静地传达着命令。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鲁芝的眼眶。他迅速低下头,以免失态。“各为其主……”他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庆幸。司马太傅非但没有因他追随曹爽而问罪,反而肯定了他的忠义,并委以重任!这份“明察”与“宽宏”,让他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如何不心生知遇之感?
“下官……鲁芝,叩谢太傅天恩!”他朝着太傅府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哽咽。
同一时刻,太尉蒋济府邸,内室。
药味浓得化不开,几乎盖过了熏香。蒋济斜倚在榻上,脸色蜡黄,胸口随着沉重的呼吸艰难起伏。自那日下朝归来,他便一病不起,嘉福殿上司马懿那番声泪俱下的表演,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家仆蒋福悄步进来,低声禀报:“主君,外面都在传……鲁芝、辛敞、杨综他们,都被太傅赦免了,还授了官职。”
蒋济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下,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蒋福连忙上前为他抚背。好半天,咳嗽才平复,他喘着气,声音嘶哑:“如何……如何赦免的?”
“说是太傅亲笔批示,‘彼各为其主也’……”
“呵……呵呵……好一个‘各为其主’!”蒋济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悲凉,牵动着病体又是一阵猛咳,“他对这些小吏,尚能讲一句‘各为其主’,显示其宽宏……对我……对我这洛水之畔的担保之人,却……”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喘息打断,他挥挥手,让蒋福退下,独自瘫在榻上,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他被利用了,被彻底地、干净地利用了,然后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弃在这病榻上。
尚书台廨房内,辛敞看着刚刚送到的任命文书,久久无言。
他脑海中浮现出政变当日,姐姐辛宪英对他说的那番话:“职守所在,义当随行。从众而已,非独闯大难。” 正是这番话,指引他做出了随鲁芝出城的选择,尽了人臣之义。
“吾若不问于姊,几不获于义……”他低声对身旁的好友感叹,语气中充满了后怕与庆幸。这赦免,这官职,是对他“恪守本分”的奖赏。
太傅府,书房。
司马师和司马昭站在父亲司马懿的书案前,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困惑。刚刚处理完一批紧急公文,司马昭终于忍不住开口:
“父亲,儿子愚钝。鲁芝、辛敞、杨综等人,皆为曹爽死党,鲁芝、辛敞更是斩关夺门,形同叛逆。按律当诛,以儆效尤。父亲为何不但赦免,还予以升迁?此举,只怕会让一些人心存侥幸,以为国法不严。”
司马师虽未说话,但眼神中也流露出同样的疑问。
司马懿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了看两个儿子,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杀人,是最简单的事。”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但杀光了,谁来做事?谁又来看着我们杀人?”
他微微后靠,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案面。
“曹爽兄弟、何晏、邓飏之流,是首恶,是根基。他们不死,祸患无穷,其族必灭,这是立威,是斩草除根。但鲁芝、辛敞、杨综这些人,不过是枝叶,是听命行事的僚属。他们‘各为其主’,尽的是人臣的本分。杀了他们,除了让百官觉得我等刻薄寡恩、滥杀无忌,还有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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