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营帐内。
拓跋隽屏退左右，帐内只余他们二人。他并未靠近，只是走到桌边倒了碗马奶酒，姿态闲适地靠在桌沿，目光如炬地审视着她。
“好了，这里没有外人。公主煞费苦心，引来本王，究竟想谈什么合作？”他开门见山，语气里没有了白日的戏谑，只剩下属于政治人物的冷静与探究。
沈昭宁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知道此刻任何矫饰都可能弄巧成拙。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的筹码，白日已告知王子。粮种、农人、工匠、医书，我能让王子领地的子民吃得更饱，过得更好，积累最实在的声望和实力。”
她稍作停顿，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并未打断，才继续道：“我的困境，王子想必也已查清。我在东陵毫无根基，和亲队伍里还混着东陵帝的眼线。我今日能站在这里与王子说话，凭的不是东陵公主的身份，而是我能带给炽焰部落的价值。我需仰王子鼻息而活，故此，王子的利益，便是我的利益。”
说完，她心中暗忖，这番话说得够明白了，既亮出了筹码，也示弱表了忠心，他应当能明白我的价值与处境。
拓跋隽晃动着碗中的奶酒，沉默着。沈昭宁的心提了起来，他是在权衡吗？想必他已查证过她嫁妆的价值，也清楚她在东陵无足轻重的地位。
“眼线是谁？”他忽然问。
“具体是谁我尚不能完全确定，但领头者大概率是内务府派来的高总管。此人……颇为倨傲。”沈昭宁答道，“但目前动不得他们。留着他们，既能安东陵帝的心，也能让王子您知晓东陵的动向，甚至……或许日后能反向传递一些您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
拓跋隽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你要什么？”他问。
沈昭宁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情绪，心中稍定，自己的坦诚似乎起了作用。回答道：“王妃应有的体面和尊重，以及……”沈昭宁目光坚定地看向他，“一个能让我施展所长的机会。我会竭尽所能助王子达成所想，无论王子所想是什么。”
帐内烛火噼啪一声。拓跋隽凝视着她，眼前的女子明明纤细柔弱，眼眸却清澈坚定，藏着与她经历不符的智慧与胆魄。
良久，他放下酒碗，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
“好。合作愉快，我的王妃。”
沈昭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茧子的大手，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合作愉快，我的王子。”
晨光透过帐顶缝隙漏下来时，沈昭宁眨了眨眼，看着陌生的穹顶，片刻恍惚后才意识到身在何处。
“公主醒了？”春桃端着铜盆走进来，脸上带着新奇又忐忑的神色，“卓玛教我用羊奶洗脸，说能让皮肤像马奶酒那般白皙呢。哦，卓玛是王子派来的侍女，懂中原话。”
沈昭宁赤脚下床，踩在厚实温暖的羊毛地毯上。她掀开帐帘，瞬间被眼前广袤无垠的景象所震撼——碧绿的草原如绒毯般铺向天际，与湛蓝的天空在远处相接，晨雾如轻纱般袅袅浮动，远处散落的毡帐如同珍珠，牛羊的叫声和马蹄声随风传来。
“这就是……草原。”她轻声呢喃，一股混合着自由与挑战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知道，谈判成功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要了解王庭的权力格局与人物关系，二是攻克语言障碍。她看向一旁恭敬站立的卓玛，露出了来到草原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现成的语言和文化老师，就在身边。
学习语言的过程，也是深入了解这片草原的过程。在与卓玛的交谈中，她逐步验证和扩充着自己之前的认知，这片草原共有五个部落，部落间是联盟制，王庭中的可汗对于草原的掌控并不是很强，只在对抗外敌时，将部落联合在一起，起决策的作用。
她所在的炽焰部落仍保留着游牧民族的本色，以游牧和狩猎为生，情形类似东汉至魏晋时期的鲜卑族，算是个平行时空。心里琢磨着她可以尝试推动部落走向“汉化”。
一念及此，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在她心中渐渐清晰起来。她首先要做的，是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为自己谋得一条坚实的生路。
王妃，这些日子您的蒙语学得很快，都能和我简单交流了。卓玛捧着羊皮书掀帘而入，发辫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少女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今日是草原一月一次的换物日，王妃可要去看看？
“换物日？”沈昭宁眼睛一亮，这正是深入了解牧民生活、接触真实草原的绝佳机会。“去！当然要去！”
她换上一身简便的衣裙，带上卓玛和一名可靠的护卫，便融入了前往集市的人流。
离集市老远，她们就听到了喧嚣声。那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嘈杂，混合着牛羊的叫声、马蹄声、牧民们粗犷的讨价还价声，以及孩子们追逐嬉笑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干草、牲畜、奶制品和皮革混合的独特气息。
走近一看，景象更是热闹非凡。开阔的草地上，人们自发地围出了一个巨大的市集。没有精致的铺面，只有就地铺开的毛毡或兽皮，上面堆放着各色物品：成捆的羊毛、晒干的奶酪、风干的肉条、手工打制的银饰、色彩鲜艳的毡毯、甚至还有活蹦乱跳的羊羔和马驹。
交易的方式简单而直接，多以物易物。一个壮汉用一小袋盐换走了一张上好的狐皮；一位老妇人用几块雕花的奶豆腐给孙女换了一串彩石项链。人人脸上都带着爽朗的笑容，成交与否，似乎都不太影响这份热闹的气氛。
沈昭宁看得入神，心中那股融入这片土地的渴望越发强烈。她鼓起勇气，走到一个卖奶疙瘩的摊位前，指着那白生生的奶块，试图问道：“这个……怎么换？”
那卖奶疙瘩的大娘回答：“你手中的银簪就可以。”沈昭宁成功的换了一单，心里无比畅快。
接下来一路走一路看，周围的牧民见这位汉人公主不仅不摆架子，还会努力说他们的语言，看向她的目光都柔和亲切了许多。沈昭宁也放松下来，试着用刚学的、还磕磕巴巴的蒙语夹杂手势，和周围的人交流，虽然过程笑料百出，却其乐融融。
夕阳西下，她带着卓玛和护卫，以及今日的收获，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大帐。
刚踏入自己的大帐，春桃便笑着迎上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牛皮包裹：“王妃，您回来了。这是二王子方才派人送来的，说给您明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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