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的晨雾还未散尽,慈航道人已站在竹影斑驳的石径上。掌心的鹅卵石串被晨露浸得微凉,每颗石头都映着不同的人间 —— 望舒城学堂的窗棂,渭水码头的渔网,洪水退后新生的芦苇。清风捧着件新缝的道袍走来,青布上绣着的竹纹还带着针线的温度。
“师父,南极仙翁的信使已在南天门外等了三刻。” 清风的玉铃随着脚步轻响,新铸的铃舌比从前更沉,“说是玉帝召集众仙议事,特意点明要您同去。”
慈航道人接过道袍,指尖抚过领口细密的针脚。这是阿秀的女儿亲手绣的,那姑娘继承了母亲的手艺,却比阿秀多识些字,信里说要在渭水岸边建座女子学堂。“知道了。” 他将鹅卵石串重新系好,红绳是用望舒城孩童的头发编的,据说能辟邪。
穿过云海时,罡风比百年前更烈。慈航道人望着脚下翻涌的金浪,突然发现云层间多了许多暗缝,像被利器划破的绸缎。有淡紫色的戾气从缝中渗出,沾在道袍上,竟留下洗不掉的暗影。
“那是堕仙谷的瘴气。” 清风突然按住腰间的玉铃,铃音变得尖锐,“三个月前,有位上仙因私放凡间罪囚被贬,据说就堕入了那里。” 他压低声音,“听说那位上仙,是托塔李天王的亲弟弟。”
慈航道人指尖的鹅卵石微微发烫。百年前在瑶池对峙的画面突然浮现 —— 托塔李天王的宝塔金光刺目,南极仙翁拂尘后的眼神阴鸷,还有玉帝那声含混的 “静思己过”。那时他便知,天阙的裂痕早已存在,只是被凌霄殿的玉瓦掩盖得严实。
南天门外的金甲天将换了新面孔,枪杆上的红缨泛着油光,却在看到慈航道人时微微颤抖。“仙师…… 里面正在争论。” 天将的喉结滚动,枪尖在云海中划出不安的弧线,“您…… 还是稍后再进吧。”
慈航道人已听见凌霄殿的争吵声,像无数把钝刀在玉石上刮擦。太白金星的尖嗓穿透云层:“区区凡间水患,也值得动用天河之水?那是上古神物,岂能为凡俗之事消耗!” 紧接着是托塔李天王的怒吼:“若不救灾,凡间大乱,香火断绝,你我修为何在?”
他迈步踏上白玉阶,每级台阶都比百年前更冷。有细小的冰棱从石缝中钻出,沾在道袍下摆,竟凝结成锁链的形状。清风想替他拂去,却被他按住手腕 —— 那冰棱里冻着张人脸,眉眼像极了渭水岸边那个被官兵砍头的书生。
凌霄殿的玉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金光掺杂着暗红。慈航道人推门而入时,正撞见赤脚大仙将玉圭摔在地上,青石板被砸出个浅坑。“昊天!你若再偏袒那老匹夫,休怪我等反了!” 大仙的草鞋沾着堕仙谷的瘴气,每走一步都留下焦黑的脚印。
玉帝端坐在九龙宝座上,冕旒后的脸隐在阴影里。他面前的案几上,堆着厚厚一叠奏章,最上面那本的封皮已被泪水浸湿,写着 “西岐旱情告急”。“赤脚仙卿息怒。” 玉帝的声音比瑶池的冰莲更冷,“天河之事,关乎天阙根基,朕……”
“根基?” 南极仙翁突然冷笑,拂尘扫过案几,奏章纷纷落地,“老臣看,真正动摇根基的,是某些人私通凡尘,干预轮回!” 他的目光像毒蛇般缠上慈航道人,“比如带回满身浊气,还敢在紫竹林豢养凡童的‘慈悲仙师’。”
慈航道人站在殿中,道袍上的竹纹在金光中微微起伏。他弯腰拾起那本 “西岐旱情” 的奏章,墨迹已晕开,能看出写字人指尖的颤抖。“紫竹林的孩子,都在人间学堂读书。” 他将奏章放在玉帝案前,鹅卵石串在袖中轻轻碰撞,“倒是仙翁拂尘上的戾气,比堕仙谷的瘴气更重。”
南极仙翁的拂尘突然直立,银丝根根竖起如钢针:“放肆!你这沾染凡尘浊气的叛徒,也敢质疑老夫?” 他指尖指向殿外,“众仙看看!他道袍上的暗影,分明是与魔族勾结的铁证!”
殿内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慈航道人腰间的暗影上。那是方才穿过云层时沾的瘴气,此刻竟在金光中扭曲成张鬼脸。清风突然上前一步,玉铃发出急促的声响:“那是堕仙谷的瘴气!上个月我随师父去探望被贬的李上仙,亲眼所见!”
“探望罪仙?” 托塔李天王突然冷笑,宝塔在掌心旋转,“看来你们师徒,早就与叛党勾结!” 他的目光扫过玉帝,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陛下,依老臣看,该将这二人打入天牢,彻查他们与堕仙谷的关系!”
玉帝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冕旒上的珍珠晃动,映出殿内众仙的脸 —— 有兴奋,有恐惧,有冷漠,竟没有一张是担忧西岐旱情的。“慈航,” 玉帝的声音突然低沉,“你可知罪?”
慈航道人突然想起阿秀女儿信里的话:“先生说过,对错不在别人怎么看,而在自己怎么做。” 他解开胸前的鹅卵石串,让石头在玉地上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每颗石头停下的位置,都对着一位面露贪婪的仙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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