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外的黄沙卷着血腥气扑在脸上时，慈航道人袖中的菩提子串突然断了线。七颗圆润的珠子滚落在地，有三颗恰巧卡在青石板的裂缝里，像极了那些被血河阵吞噬的孩童睁着的眼睛。她俯身去捡时，指尖触到一片温热 —— 不知何时，掌心已沁出冷汗，将道袍的袖口洇出深色的痕迹。
“师妹的道心，还是这般容易动摇。” 普贤真人的声音从沙丘后传来，他骑着白象缓步走来，象鼻卷起的莲花座上还沾着露水，显然是刚从峨眉山赶来。慈航道人抬头时，正撞见他胸前的琉璃串折射出七彩光芒，每片琉璃上都刻着个 “静” 字，与当年在玉虚宫听元始天尊讲道时，案上的镇纸纹路一般无二。
“师兄有所不知。” 她将捡起的菩提子重新串好，打结时手指莫名发颤，“昨夜在帐中打坐，总听见帐外有孩童哭，掀开帐帘却空无一人。后来才知，是这朝歌城下埋着的万具白骨在呜咽。” 指尖抚过最光滑的那颗珠子，那是当年从青龙关窑厂救回的女娃所赠，说这珠子被她贴身戴了三年，能安神。
普贤拍了拍白象的耳朵，象鼻轻轻一扬，将莲花座放在地上。座上的莲瓣层层叠叠，每片都泛着莹润的光泽，细看竟有无数细小的经文在流转。“心潮如浪，需以莲座镇之。” 他示意慈航道人坐下，“你且闭目，随我吟诵《心经》，看看能否压住这股躁动。”
慈航道人依言坐上莲座，刚一落座，就觉一股清凉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像浸在昆仑山上的雪水里。可当她闭上眼，那些被献祭的孩童面孔却越发清晰 —— 有的缺了鼻子，有的没了耳朵，最年幼的那个还攥着半块麦饼，嘴角的血渍糊了满脸。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普贤的吟诵声如洪钟大吕，震得空气都在发颤。慈航道人跟着念诵，可刚念到 “照见五蕴皆空”，就被一阵剧烈的心悸打断。她猛地睁眼，发现莲花座的花瓣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原本莹润的光泽变得黯淡，像蒙了层灰。
“怎么回事？” 她失声问道，指尖摸到莲座的根茎处，那里竟渗出暗红色的汁液，像血。
普贤的眉头拧成个疙瘩，白象不安地用蹄子刨着沙子，鼻息越来越急促。“这些亡魂的怨气太重，竟能侵蚀莲座的佛光。” 他从袖中取出一串檀香木佛珠，往莲座中央一放，“这是我在峨眉山闭关九年炼的法器，或许能撑一撑。”
檀香木遇热，立刻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枯萎的莲瓣渐渐舒展，可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慈航道人低头一看，只见青石板的裂缝里钻出无数只苍白的小手，有的抓着她的道袍，有的扯着她的脚踝，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和血污。
“救救我们……” 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有成百上千个孩童在同时哭喊。慈航道人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元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祭出玉净瓶，可手臂却像灌了铅似的抬不起来。
“稳住！” 普贤的声音带着焦急，他将白象的缰绳递给慈航道人，“抓紧它！这白象有灵性，能辨善恶，它的灵力或许能护住你的元神！”
慈航道人死死攥住缰绳，白象发出一声长鸣，周身突然爆发出金色的光芒。那些苍白的小手一碰到金光，就像被烙铁烫过似的缩了回去。可裂缝里涌出的怨气却越来越浓，渐渐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黑影，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你救不了我们……” 黑影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你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挖心，看着我们被扔进血河，如今装什么慈悲？”
慈航道人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她想起血河阵破后，自己在河边捡到的那个布偶，稻草做的身子被血浸透，上面还绣着半朵歪歪扭扭的莲花。当时她以为是哪个孩子的玩物，后来才知，那是个母亲亲手为孩子做的护身符，孩子被献祭时，还死死攥着不肯松手。
“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那些被辜负的信任、未能兑现的承诺，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剐着她的道心。莲花座的花瓣再次枯萎，这次连檀香木佛珠都失去了光泽，变得乌漆嘛黑。
“师妹！” 普贤的智慧杵突然掷出，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狠狠砸在黑影身上。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暂时退了回去。“你忘了自己为何修道吗？” 他的声音带着痛心，“若连这点心魔都克服不了，还谈什么普度众生？”
慈航道人猛地一震。她想起刚入阐教时，元始天尊曾问她：“你修道是为了什么？” 当时她回答：“为了让天下再无疾苦。” 天尊摇了摇头，说：“大道无形，你能做的，是守住本心，尽力而为，而非苛求圆满。”
“尽力而为……” 她喃喃自语，突然明白过来。那些亡魂的怨气，其实是她自己的心魔所化。她总在愧疚自己做得不够多，却忘了正是这份愧疚，让她一直坚持救助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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