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宾服,不管什么时候,男人的眼光总比女人看得远。她取下腰上的铜钥匙,打开柜子上大铜锁,半个身子钻进柜里,拖出沉甸甸一袋子大铜子。爷爷把铜子放进花支笼子,到永宁城买线织网。奶奶撤了织布机,准备织网。
傍晌,爷爷把大铜子挑回来。奶奶问:“你没买网线?”爷爷说:“不买了。”奶奶说:“你变卦了?”爷爷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开弓没有回头箭。”
爷爷去永宁城时,大戏台上正在唱大鼓书《借东风》。
学天书玄妙法犹如反掌,
设坛台祭东风相助周郎。
曹孟德占天时兵多将广,
领人马下江南兵扎在长江……
爷爷听懂了戏词,诸葛亮懂天气,知道要刮东风,放火烧了曹操的战船。他琢磨这里面的道道:诸葛亮能在江边借东风,我也能在海边借北风。他脑瓜一转有了道道,戏不看了网线不买了,挤出人群回小西山。他神秘地告诉奶奶:“诸葛亮借东风我借北风,不用织网。”奶奶说:“诸葛亮是神仙,咱是凡人。他能借东风,咱可借不来北风。”爷爷胸有成竹:“三个臭皮匠顶上一个诸葛亮,我能顶上十个臭皮匠,就能顶上一个诸葛亮。三天不到晚,我到海边把网拣。”
奶奶说:“诸葛亮上懂天文下晓地理。”爷爷说:“打渔的会看海,种地的会看天。半夜起半夜住,半夜不住刮倒树。星星眨眨眼,吹倒庙前大旗杆。你听听,是不是刮风了?”窗户纸“呼哒呼哒”响,奶奶说:“是刮南风,不是北风。”爷爷说:“南风吹到底,北风来还礼。朝刮三夜刮四,不晌不夜刮一阵。”
窗户纸不响了,房顶上的地瓜干子,“噼里啪啦”落到院子里。爷爷说:“大北风一刮,海里的架网不能不断。”奶奶说:“刮断几架网,哪能都让咱拣回来?拣到几架网也闸不了沟。我在沙湾底养小鸡,你在沙岗后种地,别再胡思乱想。”爷爷说:“没边没影的话,我从来不说;没根没底的事,我从来不做。”
只要爷爷骂一声“妈拉个巴子”,十有八九能做成一件事。爷爷没骂“妈拉个巴子”,奶奶心里没有底。董希录做事有根有底,也比不说诸葛亮。
大北风连刮三天,爷爷没去溜海拣架网,没提闸沟,把“借北风”的事儿忘在脑后。他晚上去南洪子照了一水桶河蟹,第二天到南洪子提胖头鱼。
大、小西山空气纯净,凭气味知道哪屯哪家做什么事。谁家鸡鸭鹅狗被谁偷去炖了吃了,顺香味儿能找到谁家。哪个屯子传来油炸地瓜角的香味儿,知道谁家要办喜事。哪家掏大粪,人们才如入鲍鱼之肆,闻而不知其臭。
架网用桐油熬过之后,才能下海打橛子栓网。大北风刮完,大伙儿闻到了桐油味儿,知道有人拣回架网。那天桐油味儿格外刺鼻,关门关窗都能闻到。奶奶跐梯子上房,一目了然:大西山二百五和三梨干子,都在海边拣回架网。不管谁拣回架网,都在竹杆头拴一溜红布条,高高竖在梯子上。船主顺红布条前来认领,给几个铜钱说几句好话,就可把网拿走。三天没人来找,架网属于本人。
如果大田地是男人,菜园子是女人,小鸡是骚扰女人的小流氓。夹得再密实的园障子,小鸡都能扒开豁子,钻进去祸害蔬菜。从小鸡祸祸人上看,让狐狸和黄鼠狼叼走也是活该。想挡住小鸡,用拣来的网衣子蒙在园障子上最管用。劈了架网竹杆编搂草筢子,挑到永宁大集去卖,等于多打了好几垧地粮食。
河豚鱼肉细味鲜,鱼皮、鱼血和肝脏和狼毒一样有剧毒。到了以后什么都通吃的时代,河豚鱼也被称做“最危险的美味”。鸡鸭鹅狗吃了河豚鱼内脏,走不上几步一命呜呼倒地。想不开的人求死心切,吃河豚鱼鱼肝比吃砒霜管用。
大伙儿提鱼时提上河豚鱼,都不敢带回家,放归海里。河豚鱼喜欢吃鼓蟹子,爷爷用鼓蟹子做诱饵,提了半漂箩。晚上,他把河豚鱼内脏拿出去,半夜三更才回家。天亮之后,拣到架网的人家,小鸡都死在园障子网衣下。
十里八村疯传,海里龙王爷打呵欠,把这茬架网熏着了。只要把架网拣回家,鸡碰了鸡死鱼鸭碰了鸭死人碰了死全家。据说车家河子那边,拣架网的人家都死绝户了。拣架网的人舍不得扔掉还得扔,留着犯膈应,都扔到海边。
让龙王爷不犯困不打哈欠,天天到海边龙王庙敲锣打鼓。一时间,方圆百里的海滩和龙王庙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野兽四处奔逃,人人谈网色变。
人们把编好的筢子和蒙在园障子上的网衣扯下来,扔到海边。没打橛子的渔户,把织好的网扔到海边。海边堆满竹杆、竹劈子、竹筢子,涨潮时在海面漂了一层。一堆堆渔网,像一团团灰色泡沫。爷爷三更半夜溜海,把一捆捆渔网扛回家。他又去庙山、车家河子那边,在海滩上拣回许多渔网。他没花一个大铜钱,没买一桄网线,奶奶没织一扣网,有用不完的挡网和现成的网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走出小西山请大家收藏:(m.2yq.org)走出小西山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