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城和边外远隔千里,对极寒的体验完全相同,都是: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两地气候差了两个节气,寒冷程度大不相同。家家户户在窗户中间镶一块小玻璃,坐在炕上监视狼情。夜里,绿莹莹的狼眼睛,像一对对发光的绿玻璃球,院里院外闪闪烁烁。白天,三三俩俩的狼伙,走平道一样屯里屯外来回窜。群狼是红胡子,把千瓢水万瓢糠喂养的年猪抬出圈,把肥鹅背出栏。人们眼睁睁看着猪嚎鹅叫,不敢吆喝不敢追赶。只有孩子被叼走,人们才出去和狼拼命。窗户上小玻璃挂了一层霜,人们不住哈气融化。等上了老冻,小玻璃镜结了厚厚一层白霜,呈现凤凰尾巴、野鸡翎和芭蕉树等图案,画匠都画不出来,哈气很难哈开。人们在炕里边放火盆烤,霜边化边冻,一条狼站在窗外,也影影绰绰变成狗的模样。
自从里城人住到屯南,一冬天没闹狼,大人孩子和家畜家禽平平安安。人们出去撒尿,抱草,喂猪喂鸡,翘脚向南碱沟眺望,祈祷里城人囫囫囵囵归来。
群狼吃斋念佛了,愣是没动里城人一根毫毛。谁都没钻到群狼心里面看,不知道狼心狗肺的畜生打什么主意。等它们回过味来起坏心使坏水,里城人后悔都来不及。南碱沟那边一片蒙胧,不知道里城人和群狼演到了哪一出。
爷爷起早贪黑到南碱沟打羊草,饿了烧烤狼肉,渴了砸冰喝泡子水。边外人做梦想不到,两个多月工夫,南碱沟方圆百里的羊草,被里城人一双手两把大钐刀,外加一块磨刀石,剃了个阴阳头。爷爷准备在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之前,打完所有羊草,一根草刺不留。夜里羊草冻的焦脆,用脚一趟“刷刷”倒下一片,出活还省力省刀。爷爷通宵打羊草,干到晌午吃干粮,下晌捆羊草码垛。
他把草捆搭成一座座草码子,远远看去,如同一趟趟谷个子,一座座马架子窝棚,好看还方便装车。南碱沟是群狼的家乡,在这里生生不息几千年。南碱沟不是他们人类的,而是它们群狼的。羊草一天天减少,群狼的地盘一天天缩小,生出新草要等来年。家园被蚕食,群狼心急如焚,无家可归欲哭无泪。
人类故土难离,群狼也难舍家园。越是妥协让步,那个人类越得寸进尺。独狼义愤填膺,要与那个人类同归于尽。多个狼伙密谋偷袭。有的苟且偷生,有的煽风点火。有的狼悄悄离开是非之地,到远方加入新的狼伙。狼王早想拼个你死我活,害怕那个人类腰间火镰。把他逼急眼了点燃羊草,一条狼都活不成。
成百上千条狼挤在狭小的地盘上,到处都的粪尿,臊臭气熏天。黄羊、狍子、獐子、野兔、野鸡、獾子、山狸子等野兽没有了藏身之地,纷纷逃离去往远方,断了食物链。有的狼侵犯别的群体地盘而挂彩,有的因此丧命。生存危机转化成杀机,狼与狼之间大动干戈。强壮狼为了争窝杀死老狼,老狼杀死幼狼。
有的狼豁出去,死了也比活受罪强,让他一钐刀搂死算了。它们钻出草丛,故意往他刀刃上撞。那人类目中无狼的轻蔑,让它们自卑渺小,活的不如一根羊草。别说吃了这个人类,它们见了他的影子都发怵。群狼的忧虑和痛苦日益加剧,悲伤的呜咽声此起彼伏。南碱沟的情势发生惊天逆转,不是人类害怕群狼,而是群狼害怕人类。它们惶惶不可终日,预感这里迟早降临一场巨大灾难。它们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要么决一死战,要么把南碱沟让给他,尽早逃离家园。
羊草码子向四面八方扩展、延伸,更引起群狼的警觉和恐慌。那人类设下圈套,让它们自投罗网一网打尽?抑或为它们精心营造牢笼和坟墓?它们小心翼翼地避开羊草码子,既关注眼前,也凝望更远的地方。老狼、弱狼和病狼又冻又饿,有的奄奄一息有的一命呜呼。那天半夜三更,一条狼冻的受不住,冒死钻进一座羊草码子里。它不但活着,还在温暖的巢穴中美美睡了一觉。它终于明白了,这个人类忙了一冬天,是为我们建造安乐窝。狼从草捆间伸出脑袋,招呼同类们钻进去取暖。私心大的狼钻进去不再露头,制造中了圈套万劫不复的假象。
如果群狼都钻进羊草码子里,肯定被那人类赶出来,谁都住不成。几天过去,那个人类既没对群狼叱喝,也没抡起大钐刀屠杀。他不管喜怒哀乐,都骂“妈拉个巴子”。一部分狼冻得瑟瑟发抖仍在观望,想从同伙身上,识破那个人类的阴谋。它们知道自己的弱点,最难战胜疑心病。它们的麻干腿冻成干柴棒儿,这才迟迟疑疑钻进羊草码子里。南碱沟平安无事,其他野物陆续归来,食物链恢复,群狼体力逐渐增强。它们不再害怕那个人类和大钐刀,想为他做点什么。
爷爷捆完羊草,被狼叼到一堆儿。它们本末倒置,咬断草腰弄散了捆,爷爷还得费事重捆。群狼凶残乖戾,也是大草甸子的乖孩子,在羊草码子间钻进钻出玩耍。爷爷热了摘下羊皮帽子,被狼戴在脑袋上,有模有样一步一扭地往前走。有群狼做伴,爷爷不再感到寂寞,闷了和它们唠嗑,不管能不能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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