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来,父亲一次次与刘小脑袋进行生死较量。刘小脑袋好像不知道有人要他的脑袋,从不设防。父亲在半路设伏,目标接近没等开枪,刘小脑袋倏然调转马头。刘小脑袋缉拿“经济犯”,父亲混在人群中刚打黑枪,枪哑火。刘小脑袋骑马回家,父亲在后面瞄准他扣动扳机,子弹打到天上。刘小脑袋一大早出城溜马,头上大盖帽子前后左右不住晃荡。父亲连开三枪,刘小脑不经意地左偏右偏躲过子弹。他仿佛大人不与小人见,懒得回头看一眼。
那一次,刘小脑袋下乡骑马回城,父亲藏在苞米地里近距离瞄准开枪。刘小脑袋仍刀枪不入,大摇大摆骑马跑过去。父亲出了苞米地,发现身后有人尾随。他猛一回头,什么没有。再一看,刘小脑袋正摇头晃脑地背药书。他扑上去一刀捅过去,被土坷垃砸的眼冒金星。他骑马追上刘小脑袋,要将他生擒活捉。一声枪响,他帽子被打穿。刘小脑袋是不是不在人世,他和他的鬼魂纠缠。
刘小脑袋不但活着,仍戴着那顶框框荡荡的大盖帽,敬业恪守当他的警佐。父亲疲于奔命,不但没伤及刘小脑袋一根毫毛,自己几次险些丧命。
刘小脑袋早有防备,只是不想置他于死地罢了。父亲奈何不了刘小脑袋,就杀他全家。刘家老的病病殃殃小的鼻涕郎当,他苦命的老婆连件遮丑衣裳都没有,父亲哪忍心下手。那天,父亲豁出去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去刘家斩草除根。一路上,他被三副马笼头绊了三个跟头,拣起一看,都是自己家的。为了和别人家有所区别,爷爷用红布条编了长穗子马莲垛,栓在马笼头上。
父亲气急败坏,把马笼头扔进苞米地。他来到刘家街门口,头上掉下个东西,“嘎巴”一声把脑袋砸个大包。这是自己家马挠子,把上也栓着红红的长穗子马莲垛。刘小脑袋向他发出最后警告,“你杀我全家,你全家也活不成。”
自己这两下子,根本不是刘小脑袋的对手。他放弃将刘家斩草除根的念头,仍执意追杀刘小脑袋。他像黄鼠狼那样昼伏夜出,过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他饿了,去财主家偷点儿吃的,偷不着拿枪入室强抢。他累了,套住一匹“飞马”骑,毫无目标地在大草甸子上游荡。他困了,下马在大草甸子上薅一抱羊草,躺在上面睡一觉。他浑身污垢,头发老长打卷,身上鹑衣百缕,面色灰呛呛像个活鬼。他进屯找口水喝,吓全屯人跑得一个不剩,把他当成了胡子。
那天半下晌,父亲鬼使神差路过“老鱼坑”,见爹正在扶犁趟苞米。他藏进坑边蓑草丛里,慢慢抬起头。他透过蓑草缝隙,看见爹老了,背驼了,头更秃了。爹趟到地头停下犁杖,翘着脚向四外张望,一望大半天。
爹好像发现了什么,跑到壕塄子上,翘起脚根打眼罩,向远方专注地了望。好半天,他失望地下了壕塄子,“呸呸”啐两口,骂了句“妈拉个巴子”。
爹“唉——”地一声长叹,像极了太奶。在老家小西山,太奶时不时地发出这样的长叹。爹回到地边,继续扶犁趟地。父亲慢慢地站起来,想让爹知道他还活着。他发现,老榆树下面又搭了新窝棚,顿时打消了见爹的念头。
他回家就得养家糊口,再别想出来,梦中的黄草叶,变成季淑清。
那天日落时分,爷爷卸犁牵牲口回家。父亲远远跟在后面,夜幕降临才敢进屯。他藏在街上高高的羊草垛后面,不时露出半个脑袋,朝家里张望。
大黄狗跑出来“汪汪”叫着,对着草垛后面咬个不停。它认出是父亲,摇着尾巴欢快地跑过来,两只前爪搭在父亲肩膀上,伸出舌头和他亲热。
季淑清听见狗叫,心里顿时“砰砰”直跳。她开门唤回大黄狗,知道草垛后面有人。她不露声色,把大黄狗栓在铁链子上,回屋关上大门。
父亲没见到爹妈和兄弟妹妹,心里冰凉,根本没有和季淑清见面的念头。他狠狠心刚要离开,门悄悄开了,出来一个标致窈窕的美丽姑娘。
他刚要躲开,姑娘来到面前,这是就季淑清!在这之前,他从来没好好地看她一眼,只知道季霖庭家有个矮小、黑不溜秋、勾勾巴巴的闺女。
季淑清长高一个头,他还以为她踩着高跷呢。她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挽了个高高的发髻,证明已经过门。她长长的白白的脖颈,高高的胸脯,细细的腰身,以前的样子荡然无存。她手里提着一袋子粘豆包,还有装衣裳的包袱。
父亲顿时又饿又乏,只想吃顿饱饭好好睡一觉,身上的衣裳早该换了。
他小声说:“我回家看看,别让爹妈知道,天亮前就走。”
季淑清乐成一朵花:“回家。”看父亲还在犹豫,她悄声温柔地说:“爹妈都睡了。”父亲顿时拿不动腿。在季淑清的眼里,丈夫是个逆来顺受的窝囊废。公爹说一不二,让他坐着不敢站着,被逼急眼了,就跳老鱼坑寻死觅活。自己娘家爹一会儿说姑爷当县长一会儿说当皇帝,她背地里都笑出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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