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查清杨靖宇将军遇害的来龙去脉,要托付给他信任的人报仇。父亲答应老人:“老人家请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老人交给父亲一支勃郎宁手枪:“这是杨司令给我的手枪,给你。”父亲接过手枪,不知怎么办好。
老人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抗联,并向他委托重任。老人已经病入膏肓,他不能扔下不管,也不能冒犯“逢叟离”的禁忌。旅店老伙计赵忠富,为人厚道可靠,父亲给他一笔钱,委托他为老人看病、送终。
毛驴后腰是天生的鞍座,人骑上去只要保持后仰,可以放心骑乘。在小西山,除了永宁城警察和三国里的关云长,没人会骑马。毛驴是小西山家家户户不可或缺的牲畜,大人小孩都能使役。边外不同,除了云游至此的张果老骑驴,人们出行都骑马。家里养马之后,父亲像骑驴那样骑马,摔得鼻青脸肿。
父亲想起小西山那句俗话,“骑驴骑腚眼骑马骑夹板”,悟出“隔行不隔离理”的道理,靠前骑在马的肩胛上,很快成了一位好骑手。没备鞍子的光腚马,他照样骑乘。那天他出县城,在大草甸子捉到一匹飞马“铁青”。
“铁青”是匹蒙古马,有耐力速度快,循着足迹和气味,把父亲驮到抗联骑兵分队,当了一名骑兵。东北抗日联军陷入敌人重重包围,生存环境及其险恶,不得不化整为零开展小型游击战。从此后,父亲一直没离开“铁青”。
参加抗联后,父亲重温誓言,不但要剥麻生太郎的皮,还要大卸八块。许多百姓以为,麻生太郎杀人如麻才姓麻,听名字让人头皮发麻。
父亲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被讨伐队围剿成了家常便饭。他像要饭花子一样挂花,没过上一天消停日子。麻生太郎的讨伐队一窝蜂在外面围剿,成球的虱子在衣裳里面叮咬。他一年只有冬夏两季,冬天能冻死老虎夏天能热死黑熊。他不见花红柳绿不辨白天黑夜,睁眼是黄泱泱的日本鬼子,闭眼是黑压压的满洲国警察。他不见流萤和飞鸟,只有枪子儿在耳边飞,炮弹往头顶上落。他只识别黑白两种颜色,黑的是黑洞洞的枪口,白的是明晃晃的刺刀。他耳边没有风声雨声霹雳闪电,只有枪声炮弹爆炸声和人的鬼哭狼嚎声、汉奸叛徒的劝降声和抗联战士的喊杀声。他身边的活人也是死人,早上是活人晚上是死人,刚才还有说有笑活蹦乱跳,转眼间阴阳两隔命丧黄泉。
抗联武器简陋,敌众我寡,处境越来越艰难。小分队没有粮食就杀马、吃马鞍子、吃野草树皮。天寒地冻,他们把马皮割成长方形穿过窟窿拴上绳子,绑在脚上。战友们一个个牺牲,父亲没把自己当活人,开枪像放炮仗。
他和鬼子是天敌,鬼子是小鸡,他是狐狸和黄鼠狼。
老天爷长眼时,他在枪林弹雨中没被枪子儿打死,没被炮弹炸伤,不知道受伤为什么叫挂彩、挂花。老天爷不长眼时,把他双脚冻伤,再把冬青和乌拉草藏起来,一根一撮见不着。他的脚溃烂化脓,脚后跟露出骨头。
“铁青”驮着他跟着队伍跑,往窝风处停,否则他不死在鬼子枪口下,也饿死一堆冻死一块了。在冰天雪地里一旦受伤,十有八九活不成。
小山子那次遭遇战,小分队下马,隐蔽在山坡后面阻击敌人。经过激烈战斗他们击退敌人,分队长一声令下,全体上马转移。父亲刚要上马,被一发机枪子弹打穿双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腿上四个窟窿同时往外淌血,被血洇透的棉裤冻成两个硬邦邦的棉花筒。“铁青”叼着他拼命冲出重围,来到山旮旯一处背风大树下。父亲好不容易褪下棉裤,四个枪眼不一般大。
子弹打进去只留下苞米粒大小的窟窿,出去时却撕得皮开肉绽。
枪子儿穿过另一条腿外侧,撕开的口子更大,像翻卷的粉皮。父亲处理伤口如同装老洋炮,先往血窟窿里灌枪药,用刺刀割破棉袄揪出棉花拈成团,用枪探条将血窟窿塞紧,裹上几层桦树皮,用麻绳捆扎。
“铁青”伏在他身边雪地上,他怎么也上不去马背。他发现,身上还有一处贯穿枪伤。一发子弹从尾椎打进去,从大腿根穿出来。
他舍不得枪药,揪出棉花用枪探条塞紧枪眼,捆上桦树皮。“铁青”叼住他腰带在雪地上狂奔,追上小分队。百十人的小分队,只剩下不到三十个人。分队长留下两块大洋,安置他到一户群众家里养伤,队伍随即出发。
父亲不顾房东苦劝,让他用绳子把自己牢牢绑在马鞍子上,死也要死在追赶队伍途中。他哪怕剩下半条命,也用来换小鬼子整条命;剩下一口牙齿,也咬掉小鬼子一块肉;剩下一根筋,也把小鬼子勒个半昏。
“铁青”驮着父亲从相反方向避开敌人,绕道百十里追上队伍。父亲身上的伤口就是叛徒内奸,不断出卖他的肌体。在假愈合的掩盖下,脓腔在他体内汹涌泛滥。不知什么时候,某个部位鼓起脓包,“噗嗤”一声脓汁四溅,连脑瓜盖和脚后跟都溃烂冒脓。冬天,父亲身上的脓血冻了化、化了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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