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万开把火烧得比以往更旺,不气死董千显也气个半半昏。他将茅草点燃塞进劈柴中间,俯下身子鼓吹,“呼窿”一声窜上火苗。篝火熊熊燃烧,他用一根劈柴在中间挑拨,眨眼工夫,老碾房热成铁匠炉。
房子“吱吱嘎嘎”膨胀,摇摇晃晃似要塌架。他把碾盘、碾道上冻成冰疙瘩的家雀用铁锨划拉一堆。一晚上至少冻死百十只家雀,烤熟后够他饱餐一顿。
腊月间碾大黄米,碾子天天不得闲。懒驴懒马粪尿多,把一肚子怨气化做“滚木擂石”。大伙儿一边压碾子,一边用脚把粪蛋踢进碾盘底。董万开撮一锨火碳伸进碾盘底,均匀地播撒火种。一会儿工夫,牲粪燃烧,烧热碾盘。
时机已到,他脱的赤条条,盘腿坐在煎皮烙肉的碾盘上。
他俯身从碾道上提起两只靰鞡头子,掏出湿漉漉臭烘烘的锼苞米窝子,摊在碾盘上烘烤。董万显没在碾房外挑衅,他以为要往里面撇石头,遂提高警觉。
半天没动静,他翻出棉袄棉裤里子,“噗喽”“噗喽”往火里面抖搂。沸沸扬扬的皮屑、毛发和灰尘没等落下,在火堆上空一闪,燃为灰烬。芝麻粒一样饱满的虱子和瞎稗子一样的虮子,在火碳上“嘎巴嘎巴”响成一片。
那些东西燃起繁星般幽蓝的火苗,发出淡淡的香味儿。他趴在碾盘上,烙得胸脯、胳膊弯、肚皮、膝盖、脚尖灼烫。他如同喝下二两老白干,五脏六腑熊熊燃烧。正面烙完,棍头又仰面朝天,将肩膀头、脊梁杆子、后腰、后腚、腿肚子、脚后跟贴在碾盘上烙。从房盖窟窿里透下来的凛冽寒气,像捅下几根高粱秸,在他皮肉上乱戳。他翻身、侧身,坐起来倒下去把全身烙透,蹲在碾盘上烙脚掌,把脚后跟皲裂的老皮,烙出苞米锅巴那种焦香味儿。
董万开烤足烙够,穿上膨暄的棉裤棉袄。靰鞡头子被火烤的缩小许多,再絮进暄腾腾的苞米窝子,塞进血脉通畅的双脚,冬天拿他没辙。
他撮满一铁锨缓冻后的家雀,在墩厚、白热化的炭火上烘烤。他把铁锨伸到炭火上面,旋转着颠倒着抬高放低,避免家雀被烤焦,铁锨把被烤着。
家雀缓出水滴进火里,“滋拉滋拉”爆起一缕缕蒸汽。
家雀油滴进里火,“呼呼”窜起一束束火苗。
诱人的肉香弥漫老碾房,他把烤家雀摊在碾盘上晾着。他的手有数,一铁锨不多不少,烤十八只家雀。家雀虽小五脏俱全,外焦里嫩,黄豆粒大的心脏仍是一颗冰粒,像那种交不透的人心。把家雀的心脏烤熟,家雀就糊成焦碳。他把吃剩的骨头和内脏扔进火里,腾起烟花般的焰火,“噼噼啪啪”爆响。他吃完三铁锨烤家雀,打了几个饱嗝,到外面戳回几锨雪,放在碾盘上。
他先吞下一大捧雪,再用融化的雪水洗把脸。他从房笆上取下扫碾盘的小笤帚,扫雪水刷碾盘。雪水被扫进火堆,“滋拉”“滋拉”腾起团团蒸汽。
碾盘很快蒸干,他长拖拖地躺在上面,顷刻响起鼾声,割了脑袋不知道。
董万开睡足回笼觉,光棍们喝完了腊八粥,三三两两来到老碾房。
董万开忧心忡忡地说:“小日本烂姜没大辣气,小西山下雨返潮不上干。大神停神,没有明白人啦。”过去,大伙儿把瞎董万空当成主心骨,自从“平坎子”再到“躲鲁一次郎”,他彻底失信,把龙说的从天上掉下来都没人信。
瞎董万空偏偏多说话:“历朝历代官逼民反,都因为穷富不均。土地不均才贫富不均,让耕者有其田就得杀富济贫,让地主把土地分给穷人。”
董万开说:“瞎驴进的歪嘴子吹风一溜斜气,均土地先均你家,把你家官道南十垧好地均给我五垧,再把我家两垧沙包子地均给你家一垧,你干吗?”
棍头一提头,大伙儿对瞎董万空群起而攻之,把各种不如意的事情都往他头上栽,仿佛小日本由他勾引而来,满洲国也因他而成立,他无奈地长吁短叹。
董万全心里“呼啦”一声,那已年除煞平坎子,就是瞎董万空故意使坏,让他家房倒屋塌断子绝孙。他从裤腰里摸个虱子举给他看:“你什么都明白,知道这虱子是公是母?”董百雨有了白胡子还不忘抬杠:“是你爹就是公的,是你妈就是母的。”董万全只想借机报复瞎董万空,出口恶气,没工夫搭理董百雨。
瞎董万空越不和董万全一般见识,他越得寸进尺:“你看书坑蒙拐骗,识字做贼养汉。你讲三国教人怎么使坏水,你个瞎驴进的比小日本还坏。”
瞎董万空仍文绉绉地说:“诸葛亮为匡扶蜀汉政权,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是使坏水?”董万全说:“你不使坏水,我家房子……”
董万全那一套大伙儿早已听够,起哄让瞎董万空学白天鹅唱大鼓。
瞎董万空借坡下驴,学白天鹅扭扭捏捏风情万种,尖起嗓子唱《叹武候》:
诸葛先生汉武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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