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从地上爬起来,见季淑清仍抱着孩子站在当院,脸子“呱嗒”一声撂下来,像呵斥狗:“我儿把你休了,这不是你家,孩子也不是我孙子。是你的东西我们一根布丝不要,是这家的东西你一根草刺也别拿走!还站着干什么?”
季淑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句话说不出来,眼泪“劈里啪啦”往下掉。爷爷放完东西从下屋出来,忙说:“孩子证完了,是云程的,是咱亲孙子!”
当奶奶知道这个恨不能让狼叼走的“带犊子”是自己亲孙子,一把从季淑清怀里夺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大放悲声,一边哭一边在孩子脸上狠亲。奶奶哭够了亲够了,埋怨爷爷:“你知道是自的亲孙子,还让儿子和老毛子闺女成亲。孙子没爹了,媳妇不能在家里守一辈子,改嫁把孙子带走怎么办?”
爷爷说:“说休的是你,说不休的也是你,一会儿莲花一会儿牡丹。”奶奶没和爷爷吵,一个劲让孙子叫“奶奶”:“快叫奶奶!叫奶奶!”
在家时,我小哥哥一声声叫“奶奶”,奶奶看都不看。现在让他叫“奶奶”,小哥哥一声不叫。奶奶没脸,用头一步一步地把季淑清顶进屋里。
她放下孙子跑到街上,对着大草甸子喊叔叔:“云祥!赶紧套只狍子,回来给我大孙子煮狍子肉!”回到屋里,奶奶立马对季淑清有了笑脸。
那天下晌,叔叔在“狍子坟”旁边套了只狍子,回来剥皮炖肉。那天晚上,奶奶喂我小哥哥吃了不少狍子肉。她不让小哥哥回妈妈屋里,自己搂着。
没到天亮,她觉得孙子不好,点灯一看,见孙子浑身发紫,一会儿喘气一会儿不喘气,怎么叫也叫不醒。季淑清赶紧过来抱起孩子叫,也叫不醒。
爷爷跑去把宋先生找来,宋先生说:“这孩子得了伤寒,狍子肉是大发物,寒气已经进入骨髓。”他又是扎针又是灌药,孩子还是沉睡不醒。
到了第二天晌午,孩子醒了,睁开眼睛叫了声:“奶奶……”奶奶狂喜:“我的大孙子你可好了!吓死奶奶了!”她跪在炕上,不住朝南天门磕头。到了下半晌,孩子越来越小越来越瘪,到底没活过来,躺在奶奶怀里咽气了。
原来,那只傻狍子头一天吃了叔叔下的砒霜没药死,第二天被叔叔一棒子敲在脑袋上敲死了。狍子体内有砒霜,大人吃了没事,把孩子药着了。
见孙子死了,爷爷狠狠一蝇甩子把,“嘎巴”一声抽在奶奶脑袋上。奶奶“咣当”一声倒在地上,顿时没气了。季淑清一边哭一边“妈”“妈”地喊,好不容易把奶奶喊醒。爷爷东屋西屋来回跑,“呼嗵呼嗵”一头头地往门框上撞,门扇“呱嗒”“呱嗒”响,房子吱吱嘎嘎摇摇晃晃。谁都不敢劝,谁劝打谁。
左金堂和邢老疙瘩一群人跑进来,好不容易把爷爷按倒在外屋地。爷爷躺在地上打滚嚎,直到嚎岔嗓子。他起身跑到下屋,把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扔到院子里,把酒瓶子“噼里啪啦”全砸碎,混酒淌到街上,弥漫着苦溜溜又辣眼睛的酒味儿。爷爷又把大米、洋面和黑面包扔进了猪圈,让几头猪解了馋。
季淑清失去男人又失去孩子,一声没哭一颗眼泪没掉。她紧紧地搂着孩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锅台上。季霖庭和“土埋子”劝闺女,女人们都劝。快到傍晌,季淑清放开孩子,用带回来的那匹布,把孩子一层层包裹起来,让大伙儿送到大草甸子上埋了。孩子不留坟,第二年羊草长起来,和没来过人世一样。
回来之后,季淑清收拾好东西回娘家。爷爷不让她走,叔叔和姑姑都不让她走。奶奶躺在炕上,一口口地往地上吐绿水。季淑清去意已定,非走不可。
季霖庭和“土埋子”一遍遍地劝闺女:“孩子,有别人不仁没有我们不义,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女不嫁二男,这兵荒马乱的,你往哪儿走啊?”
季淑清不为所动,出了门,头也不回往外走。季霖庭撵出去,在闺女前面“扑通”跪下:“爹给你下跪了……”季淑清绕开爹,刚走出三步,只听身后“呼嗵”一声,像倒了面墙。她急忙回头,只见爹一脸鲜血,一动不动倒在墙根下。
季淑清扑到爹身上哭得天昏地黑,把爹哭醒,答应留在董家。
季霖庭老泪横淌:“我们这家人的命,栓在别人身上了……”季淑清和往常一样,该叫爹叫爹该叫妈叫妈,伺候董家老少。她晚上想孩子睡不着觉,一宿宿地抽烟,把十根手指头熏的焦黄。天亮时她刚要打个盹,孩子从大草甸子跑进院子里,从窗缝里钻进来,从屋笆上坠下来,从墙上贴下来,搂住她脖子亲昵,一声声地叫:“妈,妈”。往后她一想孩子,就用锥梃子往大腿上扎,把两条腿都扎烂了。她在董家又呆了两年,刚到二十岁,脸上有了皱纹,满头白发。
家里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鸡鸭鹅狗、每一样东西都变成孩子,喊妈妈和她说话。那天晚上孩子托梦,让她送枪。她把父亲留下的两枝匣子枪、一大包子弹用油纸包好,在落日时分来到大草甸子上,找到位置,埋在孩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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