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相互嘱咐,回去谁都不说这件事。我们一口气翻越大坝,仿佛那两个大人已经钻出冰面,在后面追赶。我越想越后怕,幸亏没掉进冰窟窿,否则两根铁丝也沉进水底。我根本没去想,铁丝沉进了水底,我还能活吗?
我们下了永宁“哈大道”,天已经黑了。冬天天短,只是夏天的下半晌。一个人满身酒气,趔趔歪歪地推着自行车,另一个人扶着他不住地劝说。推自行车的人掏出一把钱撒向道边,另一个人摸黑帮着拣。他们不是医院的就是粮库的,钱多的已经往外扔了。我用最后一元钱,在路边代销店给爷爷买了一瓶“老龙口”白酒,抱回小西山。我还剩下两分钱。再过十三天,就是一九六七年的春节。
妈妈一上火,胳膊上就生疖子。我串联一离开家门,妈妈就后悔上火,胳膊上生了个大疖子。我回来之后,妈妈更上火,另一只胳膊上也生了个大疖子。妈妈多生的一个疖子,是我把预支的十元钱花的一分不剩。小西山生产队日值八分钱,父亲得上一百二十五天工,才顶十元钱。公分带草又带粮,全家八口人,小半年吃什么烧什么?我买的枪、鞋垫、酒等,妈妈都不算钱,仿佛大连白送。
每天晚上,妈妈都对我威胁:“犊子别睡,一会儿棒子炖肉。”
我盖着一床丝丝缕缕的小破被,战战兢兢躺在炕梢候打。鸡上窝鸭上圈猪打鼾,妈妈屋里屋外收拾完,抱回明天早上的做饭草,服侍全家老老小小睡下,坐在锅台上卷支烟抽完,这才进屋。炕上放一把散了把的笤帚,又绑上一截木头把,是她专门对我用刑的刑具。她知道小破被哪里缺棉花,专门对那个部位下家伙。她狠狠地抽一下问一句:“犊子!钱哪儿去了?是不是让小西山董太水骗去了?”父亲虽然没做妈妈的帮凶,也没劝阻。妈妈对我搞了一个月的“棒子炖肉”,那天,老姑讲了王成满姐姐被屈死投河、全家死了三口人的故事,这才做罢。
姐姐住在市内宾馆,花多少钱不受追究,我生下来就是家庭案犯。
我的最大收获,是从大连带回了两根粗铁丝,偷偷做好了冰车。
腊月里天格外冷,提前冻冰。我偷偷提了冰车,到沙岗后大水湾冰上试划。冰冻了薄薄一层,我把冰车放到冰面上刚坐上去,冰就塌了。我除了脑袋,全身浸到水里,把妈妈刚给我做的一套棉衣浸透,后果可想而知。这绝动摇不了我的决心,就像爷爷当年在边外盼望化冻开犁一样,我盼望赶紧上冻滑冰。
太阳是个贪睡的懒汉,还是个瞎呼呼的独眼龙,更是个昏庸懒政的县官。
它每天在半天空划圈点卯,熬到半下晌就懒洋洋地落进西庙山山后。
小西山除了光棍们和狗最抗冻,再就是我们这些半大小子。那天吃完早饭,我和董云华他们去南海底撬棉槐疙瘩头。大家除了在花支笼子里放把镢头,还放着冰车子和两把冰钎。历朝历代的小西山孩子,冬天里都是撬疙瘩头和滑冰两不误。我们从沙岗后来到南关沿,把扁担和镢头扔在岸上,开始滑冰。
以前没有冰车时,别人滑冰,我只能站在冰上看。谁滑累了,才把冰车子给我滑一会儿。董云华使坏,不让别人把冰车子给我滑,谁都不敢给我。
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冰车,和他们不一样的是,冰车帮下面的两根铁丝,来自大连。我不但和董云华他们平起平坐,远远高出他们一头。董云华的冰车是老爷专门制作,冰车帮呈船底形,又轻又快,在前面打头。老爷在他的冰车帮上,还用半片剪刀做手闸,转弯掉头也快。历朝历代的小西山孩子们,一年四季都不敢去西南海河口门子。他们夏天只在南关沿洗澡,冬天只在南洪子滑冰。
河口门子有一群“勾死鬼”,每当有人靠近,冷不丁伸出一把大钩子,把人勾下水底。船底被“勾死鬼”挠得“哗刺”响,还爬上船帮往下拽人。
冬天的河口门子虽然冻住了“勾死鬼”,还有别的精气。冰床下面有“河豚精”生吞活人,冰排上“白龙翻身换甲”。冰面是“老蛤精”,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张开大嘴,一口把人夹成肉饼。过这年我又长了一岁,徒步走到大连见过大世面,再也不受他们的欺负了。董云华一马当先,我在后面紧紧咬住不放。
我巧借一座座冰丘的惯力,不断俯冲跃升,很快冲到他前面。
董云华使坏,把我引到大西山南海底,距离河口门子只剩一步之遥。
时机已到,董云华一按手闸,冰车“哗”地急转弯。他突然调头往回划,和小伙伴们远远地甩下我,返回南关沿,让我一个人冒险划进河口门子。
我的冒险精神,董云华无法想象。我义无返顾地滑进河口门子,来到一个陌生世界。一望无际的冰排、冰山、冰砣子和冰床,像无尽的冰糖和元宝。
我下来用冰钎挑着冰车,连滚带爬翻过几道高高的冰壕,爬到海里最高那铺冰床上面。放眼望去,西庙山悬崖上的的狐仙洞,上面生长的古树,山根下的姜太公钓鱼台,山背后的天后宫,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远方矗立的两樽石柱,是“将军石”……“呼隆”一声,我脚下的冰床塌了下去,河豚精生吞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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