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飞出一板凳“嘎巴”一声,差点儿把连长“葫芦头”砸漏气了。
父亲拿出王耕利大叔带来的一瓶果酒,和我俩你一口我一口喝了,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说:“爹你放心,只要我在部队一分钟,下一分钟就有提干希望。”父亲说:“你也努力了,复员回家也挺好,什么都别想,好好过日子。”
父亲的失望就是绝望,更让我羞愧难当。他比谁都明白,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他争气。他失去了公职,教训惨重,除了阴差阳错和家庭等原因,自己也有责任。他的希望都在我身上,我就是下油锅钻冰窟窿,也要拼搏到最后一刻。
一瞬间过去了一万年,我们父子俩还在一遍遍地说着“车轱辘话”。
父亲叹了口气,说:“咱们当兵保卫国家尽义务,复员回家也不丢人。”
我说:“爹你放心,只要我在部队一分钟,下一分钟就有提干希望。
直到盐场四爷来了,我们爷俩才回到现实中来。
四爷说:“钱老四盖了四间新房不到四十岁刚住四十天就死了,撇下老婆和四个孩子,你们赶紧托媒人,让小小子去拉帮套,晚了就有主了。”
那一连串的“四”变成一连串的“死”,把我拖向死地。
妈妈告诉四爷:“小小子已经找媳妇了。”四爷伸出舌头,“吱”地一声,把鼻溜沟的一道清鼻涕舔干净:“盐场人都说,小小子的兵是假的,听说这几天,公社人保组来小西山抓人。现在不是过去了,吹牛逼也犯法了。你们当爹妈的得有正事,再不着急,万一小小子蹲了笆篱子,出来连寡妇都找不着了!”
自从县广播站广播了“尿罐子”的事迹,爷爷张口闭口夸奖“尿罐子”,说:“老王家出了好后人,咱家小小子能赶上“尿罐子”,这辈子就行了。”
送走四爷之后,爷爷更慌神了,去四老爷子家,托“尿罐子”到他大哥家提媒,说:“我家小小子早就看好了你大哥家的小丫蛋,行的话明天成亲。”
“尿罐子”问:“小小子到底复没复员?”
爷爷一口咬定:“复员了!他要是没复员,能看好你哥家小丫蛋吗?”
爷爷认为“尿罐子”了不起,是个人物,“尿罐子”也认为我了不起,也是个和自己一样的能人。再说“疯狗”是写报纸的,赶紧到西院他大哥家过话。
丫蛋出落的窈窕美丽,也让商品粮给耽误了,一直没找到如意郎君。
她说:“跟疯狗不喝西风也得喝凉水,他能让我吃上商品粮,我就答应。”“尿罐子”说:“疯狗现在写报纸,保证能吃上商品粮。”
丫蛋指着糊墙的一张《人民日报》,说:“这上面哪个字是他写的?”
那张报纸是第一版,头条是《中国科学院吸收一批着名科学家入党》,中间是社论《增强干部在路线上和党保持一致的自觉性》,下面是《华总理电贺非洲十七国元首和首脑会议》,《胡耀邦拜会庞佩约和夫人》等。
“尿罐子”没脱鞋就上炕,眼睛贴在那张报纸上看了老半天,除了科学家和大干部、元首、首脑,再是华总理和胡耀邦,哪有“董太锋”三个字?
西墙上糊的《光明日报》和《文汇报》,连“疯狗”两个字都没有。
“尿罐子”犯了小时候“两万五千里汤汤”的老毛病,东家出西家进。他一进门先将一条腿站稳另一条腿乱颤,说:“西北地大虎说他孙子疯狗早就复员了,满墙报纸没有他的名……”转身就走,再到下一家继续游说。
人们阅读墙上报纸,果真没有“董太锋”三个字,也没有“疯狗”两个字。满屯被爷爷和“尿罐子”搅和成一湾浑泥汤子,我就是天兵天将下凡也是假的。
连对我了如指掌、亲如兄弟的太友大哥,也起了疑心。
我去他家吃饭,在酒桌上,他目光蒙胧上下打量我,仿佛看重了影:“老伙计确实没傻,但是净闹些傻事,是真是假,今天你得和哥哥说实话。”
我像没系风纪扣没扎腰带遇到了纠察队,赶紧掏出通行证,被他一把推开,仿佛一切都是伪造。我在部队立过三等功,获得“学雷锋积极分子”和“两用人才”称号,都是大队敲锣打鼓到家里送喜报,太友大哥全程陪同。
他好奇地问我:“那些东西你是怎么琢磨的,怎么和真的一模一样?”
他去盐场赵老师家借书,看过老舍的剧本《西望长安》,讲起大骗子李万铭滔滔不绝。我当了四年兵到处帮忙,李万铭也在四年当中,跑过全国十几个城市闯过十几个重要机关,钻进党内冒充战斗英雄,在国家机关内窃踞重要职位。
太友大哥记忆力非凡,看过一本大书都能从头讲到尾。他说:“李万铭也在国民党部队当过文书,也私刻公章伪造证件,和你一模一样。”
仿佛我当的也是国民党兵,那些荣誉证书等也是伪造。
他说:“当时有份报纸,刊登一篇揭露李万铭从行骗到入狱的文章,有一句形容他认罪态度好的话,‘竹筒里倒豆子哗哗啦啦’,咱小西山也有句话,‘萝卜地瓜嘁嗤咔嚓’。李万铭本应该枪毙,因为认罪态度好只判了十五年徒刑。兄弟呀,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事可不能打哈哈,听哥哥话,公社还没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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