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吴工就再也没来找过我了。他把所有的数据报告都锁进了柜子,每天来上班,就是坐在那儿发呆。验收报告送来的时候,他看都没看,就签了字。”
林不寒而栗。他终于明白,那个老工程师在电话里,为什么声音会那么颤抖。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被压抑了十几年的良知,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悲鸣。
“那我呢?”张建国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我比吴工还不如。赵立春亲自找我谈话,没威胁,也没利诱。他就是泡了杯茶,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张,你儿子快大学毕业了吧?我跟组织部打个招呼,让他去个好单位。你辛苦了一辈子,也该为儿孙考虑考虑了。”
“就这么一句话,我就投降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在那份伪造的、完美无缺的监理报告上,签下了我的名字。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完了。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大坝塌了,洪水把整个江州都淹了,几十万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
“项目一结束,我就主动申请了提前退休。赵立春也痛快,马上就批了。他知道,我这种人,给他一块骨头,就能把嘴闭得比谁都牢。”
凉亭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张建国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
林默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一个由权力、金钱和暴力构筑的罪恶链条,在他眼前变得无比清晰。赵立春是主谋,他小舅子刘三炮是执行者,王虎是帮凶,而张建国和吴敬忠,则是被胁迫的牺牲品。
“这些事情,有证据吗?”林默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证据?”张建国惨笑一声,“小同志,你太天真了。他们做事,滴水不漏。所有的原始合同、会议纪要、材料采购单,全都在项目结束后的一场‘意外’火灾里,烧得干干净净。现在留下来的,只有那份我们签字画押的,完美的验收报告。”
“唯一的活证人,就是那个包工头陈老三。”
林默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了李鬼祟的话,也想起了那张报纸上的照片。
“他负责具体的施工,偷工减料的每一笔账,他都一清二楚。刘三炮那种人,只管拿钱,脏活累活都是陈老三去干的。”张建国似乎陷入了回忆,眼神变得更加恐惧,“这个人,心黑手狠。我听说,当时有个年轻的监理,发现了钢筋的问题,想往上报,结果第二天就从工地的脚手架上‘失足’摔死了。”
“但是……”张建国话锋一转,用一种极其诡异的语气说,“项目款一结清,这个陈老三,就带着他手下最亲信的几个工头,一起人间蒸发了。对外都说是他黑心,卷款潜逃了。可我知道,不是。”
他凑近林默,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赵立春那种人,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知道他所有秘密,还拿走了巨款的定时炸弹活在世上?”
“那他去哪了?”林默追问。
张建国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不出半点光亮,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了远处青龙水库的方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青龙水库底下,浇筑了十几万吨的混凝土。多埋几个人进去,谁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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